“那是四十二年之前,我还是初国刈州城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户。那一年城中生了瘟疫,我的父母亡故,哥哥姐姐也染上了疫症。我没钱为他们医治,只有自己爬到链月山巅采集草药。可是由于饥饿体弱,我不慎落入山谷,摔得不省人事。醒来之时,我发现自己被两个异族兵士捆住,我想要解释,可是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见我言行可疑,不由分说便给我上了枷锁,押着我回了他们的大营——杛椤一族。也就是,如今住在这刈州皇城里的宫氏一族。”
“是皇上!当年把您从链月山上掳走的是皇上吗?链月山……”我的心遽然一缩,“我明白了,您是因为我和您一样,都是在链月山上被人发现,您想到了当年自己的处境,所以对我优容厚待吗?”
“当年皇上不过还是黄口小儿。杛椤族的王,是他的父亲杛椤契。在链月山上被发现,不是我优待你的原因,那只是是我在封侯拜相之后,下令蠡府之人禁入此山的原因。我不愿再有人在那座不祥的山上发生意外,更不愿意有人触碰我的回忆,触碰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我无法控制整个刈州城的百姓,我只能禁止自己府中之人对那里敬而远之。可是事实却是,即便没有人再敢踏足,那座山还是那般的邪祟晦气。你在链月山被我的府兵发现,满身伤痕,失去记忆,竟然一如四十二年前的我!”侯爷语气陡然急促,按在我肩上的手似乎也不经意加重了力道。“可是我没有你幸运。看着自己背篓里的药草,我记起了我的家人,我的兄弟姐妹!在杛椤大营囚禁的日子里,我没有一刻不想着他们,没有一刻不祈求上苍,祈求他们能发现自己的兄弟为了给他们采药治病不慎落入敌营。我身为奴仆,又是异族,受尽杛椤人的欺侮折磨,那些年支撑着我的,不过是我的同胞终有一日会来救我的希望念想,可是我等啊,盼啊,却始终没有盼到前来解救我的初兵。”
“原来,您不是衷人,而是…初人吗?”
“初人…我倒希望自己不是初人!就因为我是初人,我在杛椤大营做的是最低贱劳苦的活计。我被赶进马厩,伺候杛椤人战马的吃喝粪尿。这样地狱一般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天,命运有了翻盘的机会。我饲养的幼马被杛椤小王子桓辛选中,小王子在狩狝时脱颖而出,得到了父王的青眼,却也被他的兄弟忌惮。他们派杀手来杀王子的马,是我用自己的身体,挡下了刺向小马的箭。他们自以为得手而去,我却拼命爬去了王子的营帐,王子知道了来龙去脉后十分生气,可却没有立刻发作。他看中我的忠心,将我留在了他的身边。我亦钦佩他的隐忍,自此一心效忠。多年后,小王子长成了雄姿英发的少年,我在内助他斗败自己的兄弟,在外依靠谋略帮他屡挫敌军。后来,杛椤契去世,桓辛成为了杛椤族的王。而我这个杛椤大营的异族人也不再需要屈居人下,终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短短数年里,我东征西讨,襄助杛椤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国家。可是我的夙愿并不在别处,我只想回到我的刈州,那个距离链月山,距离一切开始的那座山最近的都城。于是我劝服了大王征讨刈州,哪怕惹得南境最强大的漠国忌惮也在所不惜。我不怕打仗,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征服那座曾经背弃我的都城。”
我的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然而侯爷似乎有所感知,施加在我肩膀上的力道也随之而增,直到我的旧伤传来隐隐火辣的痛楚。
我意识到,或许温召和温灵的父母亲人,就是因为侯爷这深沉的执念而无辜丧命的。温召当日不肯坦白他幼时苦心孤诣潜入侯府的意图,如今看来,倒是愈发清晰明朗了。
“…后来呢?”
“后来,我成功了。我带兵攻入了刈州,亲手斩杀了初国的国君。大王对我嘉奖有加,其实…呵,他只是发现自己已经骑虎难下罢了。占领初国,南漠便失去了唯一的屏障,漠人怕兵强马壮的杛椤人有一统天下的野心,便抢先出手,于离寒与我们开战。可是试问整个杛椤除了一个我,又有何人有能力抵御南漠服用过壅心草的百万雄师呢?大王低声软语的求我守住杛椤,可是他却不知道我的心愿已经达成,再也不想带兵打仗。”
侯爷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似乎对往事心怀无尽嘲讽不屑,“罢了,毕竟君臣数十年,我又岂会将他置于险境而不顾。我答应帮他与漠人谈和,他心花怒放,也依我所求,将杛椤姓改成了漠人和我所习惯的‘宫’姓,在西市我原来的家为我建起了这气派的蠡侯府,甚至将国号,也定为由我命名的‘衷’。”
“衷…大衷的国号是您起的。”我惊道,“这个国号,同我的故乡国家,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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