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同姬萨容在桃销楼势如水火,此刻见此情景亦不免生出三分伤怀的同情。
往昔人们只道这朵西域奇花绽放的是那样灿烂,便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风光无限。
而当真正的牡丹以其倾国之色震撼了这锦绣铺地的刈州皇城,又有谁会在意那朵娇妍如故却已风光不复的西域奇花在晦暗的角落发出的一声叹息呢……
“玊儿姑娘,前头各位宾客的礼单已经整理好了。主母恩典,特地叫小的拿到后楼给您过目,妈妈说您身份贵重,自然也无须如其他倌人一般守着规矩。这明日是哪位大爷有幸得您青眼为您梳拢,便请姑娘您自行选择了。”
遥听一个小厮捧着一方托盘躬着身子向着东厢最末一间房门朗声喊话,脸上映着屋子里金碧辉煌的锦绣华彩愈发显得笑容可掬。
我心下狐疑——原来此刻那位传说中的花魁不在前楼宴上,却是独自躲在后楼自己厢房的金玉丛中,正自为自己物色着明日自己的第一位恩客吗?
“搁下吧,过会儿我自会看的。”
一个极曼妙轻灵,飘逸绝俗的声音伴着一缕玉屑沉香幽幽传入耳中。
我虽是女子,冷不防闻得这句如仙音韶乐一般的娇唤也不觉心脾醺然,如痴如醉,仿佛骨头都酥做一团。一时怔怔立在原地,面上竟也红得滚烫起来。
“玊儿姑娘,您此刻若无旁事,且挪动玉步随小的往前头走一趟可好?”那小厮似有为难吞吞吐吐道,“为着今日的宴席,楼里前前后后辛辛苦苦预备了月余。如今前头聚满了全刈州的公子少爷,可都是为着姑娘您一个人来的啊!主母的意思是,便是您远道而来车马劳顿,今夜好歹也去给爷们略献个舞蹈琴曲什么的,再不济…哪怕出去敬大家一杯也成啊!毕竟声势造了出去,桃销楼的大堂可从未如今夜一般挤得水泄不通。您这…这如若连个面都不露,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我生得不够好看吗?”
许是里面那位惊鸿一瞥,只见那小厮手上一个不稳把手中的托盘当啷摔下,他大惊失色,双膝一软即刻便跪了下去。
“玊儿姑娘莫怪!小的…小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啊!”
“既然生得好看,便是我的声音不好听些,那些男人也该是会喜欢的吧。”
“您这是哪的话——”那小厮先是一怔,随即连连猛打自己的嘴道,“是小的话没说对,让姑娘会错了意!小的的意思是姑娘今日若不露面,只怕来日外面传出去不好听。您的声音就堪比那黄鹂鸟,不,黄鹂鸟哪里比得您,您就是那九阙天宫上下凡的仙女儿,小的便是铁水浇了耳朵,猪油蒙了心,也断断不敢说您的声音不好听啊!”
“声音好听,脸也好看,那外面又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可传呢?”只听那玊儿姑娘似是不解,缓缓道,“他们原也未曾与我说过今夜便要见人,如何你们便一刻不停的来催我往前头去呢?”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惊扰姑娘!”那小厮听闻她这般言语,也不知是惊惧还是心痛,立即连声苦苦哄求道,“姑娘既然不想去,小的即刻代您去回了主母便是!”
“我没有说我不想去啊,只是在我刚来的时候,花姨的的确确同我讲过,今日是我到这桃销楼的第一日,一位客人都不需要接见。为什么你此刻又说,是花姨叫你们来请我去前楼的呢?”
“是是是!是小的冒失,是小的耳聋心瞎传错了花姨的话,玊儿姑娘您千万不要见怪!”小厮眼见已是被那位花魁的音容迷住了心智,出手极重连连自掴道,“小的这便下去…下去替您拦住那些上来叨扰您的下人,您…您只管安心休息,可千万莫要因为咱们这些没眼色没心肝的东西再动气了!”
只见那小厮说罢便连滚带爬下楼而去,唯余东厢一片沉默而璀璨的珠光宝气,映着通明烛光熠熠生辉。
我愈发按捺不住心底翻涌而起的对这位玊儿姑娘的好奇,一时痴痴怔怔,脚下竟向那灯火深处移了过去。
因着素日同姬萨容关系不穆,虽同在一层,我却也从未踏足过东厢半步。今日为睹花魁风采第一次过来,心中竟无端七上八下的有些忐忑。
蹑手蹑脚扒过敞开的房门,果见一屋子装满奇珍异宝的红木箱子高高垒起。烛火微曳,却是桌前一个极娇小的背影微微一晃。
我定睛看去,那背影此刻虽不过一身代赭色杂丝素锦,玲珑曼妙却又是一段不同常人的风流韵致。
只见她此刻似乎正自凝神,长发如一匹乌黑的缎子,不过随意一挽散在身后,俨然便是一幅活色生香的金屋藏娇图。正自神往,却见眼前那原本静若处子的背影一时竟似乎微微抽噎起来。未及多想,再看她双手一撂,袖中已然抽出一寸寒光冷冽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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