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还呕得厉害,却强自用手撑住身体不肯倒下;虽还说不出话,仍自透过散乱的鬓发将一双布满血丝的丹凤眼直直瞪在我的脸上。我被她看得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便是心里怒气未消,嘴上却直如被冰封住,再骂不出一句话来。

“你真是疯了……”

我再不愿与她怨毒可怖的目光相对,慌乱转身向后楼跑去,一路狂奔直至六楼廊口,迎面便与一个小厮撞了个满怀。

“哪来的野东西,不晓得今夜主母要在账房……”

那小厮转首一看是我,一壁忙不迭凑来扶我起身,一壁换作一副恭敬神色赔笑道,“呦…是姑娘啊!小的不知是您上来,适才实在是冒失了,还请姑娘海涵,千万不要向主母告状才是啊……”

“花姨在哪里?”我心中仍自烦乱,但见那小厮听我此言已被吓得瞠目结舌,只好不耐烦的胡乱补了一句,“——我有点别的事情找她。”

“主母她…主母也才上来,此刻应该已经进了账房,不见人了…”那小厮见我似乎气结,不由愈发慌乱起来。“姑娘…小的求您,求您便不要同主母说了吧……”

我身上一凛,目光便直直瞪了出去。那小厮见我神情剧变,额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忙不迭一连向我鞠了十数个躬道:“姑娘饶命,是小的多嘴!是小的言语犯上!只是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一再而不再三,还请姑娘念在小的在楼里勤恳伺候数年,一时不当心才得罪了您的份上,再给小的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我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自上次福临在我房外暴毙以后,桃销楼上下便对我生出万千敬畏,丫头小厮见了我无不屏息敛气,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便要遭受严惩。

眼前这小厮原是看我神色有异,便误以为自己开罪了我,这才如此慌张连连讨饶。

只是他却不知自己仓惶间的几句话竟中了我的心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再一再而不再三,这两句虽不成章法,却也实在是话糙理不糙。今日姬萨容所作所为固然歹毒,可论来到底不曾真的伤到玊儿的性命,便是之前误杀了福临那个奸险之徒,却也实属意外,不算无可饶恕。

此番我若秉雷霆之势告到花姨跟前,依照她老人家对我的偏宠疼爱必要从严处置了姬萨容。如此一来,我岂非成了唯一一个有心害人的人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是不是该再为她瞒过这次,把第三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留给她呢……

“你不必害怕。”我缓过神来,扶起那小厮对他语气温和道,“此番上来当真是为着别的事情,我并没有向花姨告你黑状的心思。”

“多谢连姑娘!姑娘真是大人有大量!”那小厮直起腰板,缓了惊慌道,“不过小的适才也并未扯谎,昨日盛宴才过,除了独给玊儿姑娘的花礼之外,楼里也收了不少公子大员的赏银。主母今早便传令下来,入夜要在账房好好对一对账目,有人来找一概不许放上六楼。这不小的奉命清查楼层,才确认了无人逗留,便撞见了姑娘您……”

“原来如此……”

“那姑娘…可还要见主母吗?”那小厮小心翼翼道,“您放心,主母虽下了明令,可若是姑娘您有事禀告,想来她老人家必要先听的。趁着里头还没开始,您若有事小的即刻进去替您通传一声便是。”

“不用了…”我不过略微沉吟,便毫不犹豫抬头对那小厮继续道,“原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花姨在忙,我也不便打扰,改日得空再聊也是一样的。”

“怪道主母疼爱,姑娘当真明理。”那小厮笑得恭敬,“既然如此,六楼这便清楼了。我也不能多留,便送姑娘回房休息吧,正好顺路。”

如此,我便默然回到了自己房中。那小厮许是仍旧对我心存感激,不光将我送入房门,还一并替我唤来了卸妆梳洗的丫头,点了香后,又在屏风外等我上床盖被,殷切的问过安好才悄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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