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宫帷。

却见前头的男子身着藕荷色缎绣金蛟绛紫海浪纹朝服,身量不高,形容端肃。齐整的发髻上明晃晃一颗东珠,彰显着大衷唯一亲王的尊贵身份。薄薄的嘴唇抿成一个不辨喜怒的形状,脸上虽无怒容,却也不怒自威,很有一派皇室血脉的端重气度。

“民女连氏,见过寰亲王殿下。”

“娘娘多礼。”宫帷话虽客套,语气却并无过多的温度,“您与太子殿下成婚在即,叫我一声三弟便是。”

我身上隐隐透寒——当日我曾受困于寰亲王府,宫幄都曾在柴房见过我,宫帷自该也是知道我的身份。可是如今他非但未曾出言发难,竟然波澜未惊,连半分怒容都没有。比起宫幄那一脸看穿一切的阴险笑容,却是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禁暗想,锤在这样的人手下为我做事,竟能博取到他的信任,也是着实下了一番功夫了。

“三殿下知礼守礼,民女早闻大名。”我得体道,“只是您既然让我叫您三弟,您也该随着四弟叫我一声嫂嫂。如此,才是一家子的亲厚啊。”

“看来娘娘已让太子殿下在父皇的寿辰之后,尽快同您完婚。”宫帷面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平静神色,“只是这聘书未下,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臣弟唤您一声娘娘,全的是大哥的颜面,这一声嫂嫂,却又从何说起呢?”

关雎扶着我的手一抽,显是吃惊不小,不过强自按捺而已——宫帷的话的确难听,他此言明是辩礼,实是嗤我名分不正;点出宫帱的不尊礼法,又暗示了皇上对我未曾认同。见我前来,本欲行礼示好的几位朝中大员听了这话,此刻也不由面色土黄,尴尬的背过身去,只作未曾看到我罢了。

“三殿下此言极是。太子殿下纯孝,坚持要等过了陛下的万寿节再行大婚。此番我能入宫,实是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我不卑不亢道,“只是承蒙陛下抬举,恩准民女随太子殿下入宫拜贺,民女私心揣度,想是默许了民女未过门儿媳的身份。陛下的意思在上,怎么三殿下,却还偏要吝啬一句嫂嫂吗?”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揣测圣意?”宫帷剑眉一挑,语气陡然凌厉几许,“到底是西市贱籍人家出来的女儿,你入宫前便无人教过你说话的规矩吗——”

“——本侯也身居西市,三殿下可愿教教规矩啊?”

我与宫帷俱是一惊,他微微侧身,我便看到了那张熟悉而慈祥的苍老面孔。

“蠡侯。”宫帷的声音仍自镇静,已然不复适才的尖酸凌厉,“侯爷不识,这一位是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娘娘,做晚辈的闲话几句,让侯爷见笑了。”

“姑娘…行礼呀……”

我听见身后关雎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身上却已木然一片,完全挪动不得了。我眼睁睁的看着昔日对我恩深几许的侯爷此刻站在不远处,用礼貌而陌生的笑容打量着我,竟似从未见过我一般。

“今日入宫的女眷颇多,未将发髻全盘的姑娘却仅此一位,本侯又岂会不识呢?”侯爷爽朗一笑,语气轻松闲适,“姑娘姿容出挑,却不知我朝女眷上至皇后嫔妃,下至官眷命妇,皆需全盘发髻。如此半梳半松,倒像是个,云英未嫁的闺阁女儿了,哈哈!”

我心中一惊,斜眼看见身旁的关雎和蒹葭交换了一个慌张的眼神。再看周围的女子,果然无一人是如我这般梳妆的。

被人算计了吗……

“是了!”身后一直沉默的宫幄突然假意惊道:“嫂嫂已是绝色,就算要献媚于大哥,也实在是无须坏了大衷的礼仪啊!”

“太子殿下已经被她把握在手心了。”宫帷冷道,“只怕此番她要献媚的不是殿下,而是陛下吧!”

“三殿下慎言!你不敬我不要紧,对着陛下不干不净不依不饶又是什么道理?我梳错了头发,自会向陛下和太子殿下领罪。”我紧紧瞪着宫帷的双眼,“可是论罪过,太子殿下请入府中的教习嬷嬷在我梳妆之时全程在侧,也从未提醒半分。三殿下若非要发难,何不先请来教习嬷嬷当面对质,有错也好一并罚过啊!”

“真是一张巧嘴,三言两语便将罪责攀扯到别人身上了。”宫帷呵呵冷笑,“宫里的嬷嬷无不年长位尊,出宫一趟已是顾念太子的面子。又岂能因为这种事情能够再次劳动?何况人家教你礼仪已是辛苦,我且问你,难道为你添衣上妆也是该嬷嬷的活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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