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不想说些什么吗?”她记得自己当时曾如此一问,她一直是这样的女人,看似温良贤淑的外表下,隐隐会有凛冽的剑光闪过。她想象那位同样身处漩涡又被揭开了底牌的谢大人也许会惊惧、也许会暴起、甚至于抽刀杀伐——不过那一晚,他终是没有拔出刀来。谢槐安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那衡山夜血的故事,然后淡淡地抿了一口清茶,没头没脑地说:“世上事,了犹未了,终以不了了之。”
后来,这位前宋军骑将便搬出了古寺,据说是跟了一群辽军余烬,做一些路护的生意。日子虽然风餐露宿,但比起这乱世里大部分人,还算是有得指望。不过就是这人隔三差五地往古寺里跑,给她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燕京城里旧日恩客的传言免不了下流的猜想,就算是无忌童言也会在燕京破败的街头四散传开。时间久了,连小沙弥都会学一句说谢大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她李墨染不在乎,谢槐安似乎也没有保全她名声的打算。两个人会面得越来越频繁,惹得一直把她当成亲闺女养的苏姨都有点不太高兴。
他们二人的见面却也奇怪,不像是青年男女诉离别相思,倒经常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坐在席上品一盏茶香。李墨染这些年已经不怎么抚琴,也不想在一个厮杀汉面前班门弄斧,舞那惊艳了燕京权贵的剑花。为免尴尬,她也只能变着法地煮茶,好让每一次会面都有那么些微的不同。没曾想谢槐安虽是个披甲冲阵的狠角色,却带着些不合时宜的风雅,穿着一身被洗白的袍子,坐在在残破的茅庐里,品头论足倒像是汴梁城中那些文人墨客。
苏姨说,他的慵懒和洒脱颇有几分当年衡山掌门李轻舟的风采。可她却知道,谢槐安那伪装出来的洒脱有多少是为了逃避再卷入那一夜的黑暗与血色。
“墨染——”苏姨的声音传来,将她从记忆中唤醒。有时候她也不禁会去揣测,这个女人在那一晚究竟看到了什么,让身怀一身武艺的她终日惶惶,甚至是连提起那一晚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其实,谢大人走了也是好事。这样的乱世,像他那样的人,是该在马上建功立业的。”苏姨说着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揣测着她的心绪。
也许是从小就颠沛流离的缘故,李墨染在很多事情上看得通透,可唯独面对苏姨,她总觉得是在面对一团雾气。有时候她禁不住会去想,苏姨与父亲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女人实在太过敏感,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像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妾。如今她也已经过了当花魁的年纪,在这么多年长袖善舞的纠缠间似乎也明白了苏姨的沉默和叹息背后那些东西——无非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与自己琴剑风流的老爹邂逅在潇湘的袅袅水云间,然后终其一生也没有再走出去。
“建功立业?”李墨染迟疑了一下,忽然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是潇湘缭绕的云水,也曾俘获过燕京城里那些贵人们的心。“那样也好,用一场富贵去替掉一场噩梦,总好过永远陷在那一夜中。”她说着挥了挥手,手中的银票无端地燃烧起来,在苏姨错愕的目光中、在燕山冬日的寒风里、化作一片片四散飘荡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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