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衡山
谢槐安不知道掌柜的真名,就像掌柜不知道他真名一样——名字这个东西在组织内部就像是甲胄,不让人知道总能挡住许多江湖上的明枪暗箭。
那时候的组织还是一个诡秘的杀手组织,它严密又冷血,将自己蛰伏在黑暗之中,冷眼旁观着这个江湖。在衡阳城里,他们的一切都是假的,每天收药抓药的伙计是假的、精打细算的账房是假的、笑脸奉承的掌柜也是假的。他们是组织设在衡阳的暗桩,已经在衡阳府呆了一年多,平日里做一些药材买卖维持着伪装,偶尔也会接一些见不得光的黑活。
他们之中,“伙计”负责动手、掌柜负责策划、而账房主要负责情报。这些人搭伙已有些时日。很是默契,再加上衡阳城在荆楚腹心之地,地界平静,上上下下早已被他们摸透。无非是那个衡山剑派还在江湖中有声名赫赫,并且垄断着几味珍惜草药。组织将他们放在这里,最大的用处还也想看住那位有些随性的掌门人李轻舟,怕他潇洒起来,真的给组织的生意网捅出什么篓子。
出事那天,从午时起衡阳府的上空便云集着浓重的水汽。尤以衡山上最为厚重。谢槐安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水汽,仿佛是将湘江横陈在半山腰,人们穿行在粘稠的水雾中,不到一个时辰,全身上下的衣衫就能被浸透。账房是个快四十的汉子,年轻时有些不注意,如今腿脚痛风,一到阴雨天免不了遭这茬罪。出事那天他从中午絮絮叨叨骂到了晚上,一会儿诅咒湘水神女,一会儿又骂起衡山山神。累了的时候还会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个愣头青“年轻时候不要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到时候老了受罪的是你自己!”
直到傍晚时分,瓢泼的大雨仿佛将天地间连成一色,他的抱怨方才停下,一老一少,两个人凑在窗前惊诧地看着那样的雨势,讨论着怕是衡山脚下的村子要躲不过一场水灾。
正说着间,掌柜的忽然推门进来,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背篓中的药材已经被淋透了。
“衡山山腰上起了火,想是问剑阁出了事,你们几个带上家伙跟我走一趟,别是有什么牛鬼蛇神的,想趁着这雨势做乱!“掌柜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将背篓随意甩在地上,从柜子的暗格里抄起刀就要出门。眼见得掌柜如此做派,手下这两个伙计自然也不敢怠慢,他们武器都在随手够得到的地方,披件蓑衣便可动身。
只是没料到外面这雨势仿佛吞天食地,他们走不得马,在暴雨中挣扎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来到衡山山门口。那时暴雨已经化作一张连通天地的雨帘,绵延而上的青石台阶成了飞驰而下的溪流,倒映着山半腰熊熊燃烧着的问剑阁。那火势摄人心魄,在这通天的水帘间闪烁,像是一场秘术催动的祭典,盛大而又诡异……
谢槐安点燃了自己的刀,在这样的雨势下,火把已经没有了意义,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秘术燃起的魔火。借着那微弱的火光,他们向上冲了几百步,然后遇到了第一个行尸。
那显然是个衡山弟子,他的一只胳膊已经没了,仅剩的手里还握着自己的剑,一张英气勃勃的脸被撕扯得面目全非。谢槐安认出了这个人,是衡山派的大师兄。他们做过不少次药材生意,知道这个高大的年轻人剑招上的功夫比起杀价来可是差远了。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行尸到底是什么,只觉得他虽伤重,可到底还走得动,终是有救的。可他这边刚出声招呼,那大师兄便朝他直扑过来,若非只剩一只手,险些就将他缠住。事发虽然突然,可他们这队人马好歹也算组织精锐,处惊不变。他侧身闪过的同时轻易放倒这失心疯似的衡山大师兄,账房紧跟着稳稳地递出了一剑,直奔心脉而去,若是常人受得这样的伤当时便没了气力,可这东西却越发凶顽起来。
“头!头!砍头!”混乱中谢槐安听到掌柜在嘶吼,那含糊的湖湘口音混杂在雨声中,听不真切。不过他也没去多想,本能地手腕一翻,燃着紫色魔火的长刀灵巧地打了个转,便让眼前这个咆哮着的怪物彻底安静了下来。它的头颅被雨水顺着石阶带走,也不知最后会落到这山间哪里。尸身还在抽搐,不断地流淌出黑色、粘稠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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