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契是十二岁那年遇到阿荆的。
一个平平无奇的秋季,正逢秋收之时,落谷平原碰上了百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暴风雨。
那时是黄昏,满天积压的云已聚集在空中摇摇欲坠,层层叠叠密不透风,不漏出哪怕一丝落日的光芒。据埃文女巫卜象所得,落谷平原及周边地区将迎来百年以来最大的洪涝,而这场洪涝下,受灾最严重的无疑是靠农耕生活的埃文国度。
在这乌云的笼罩之下,落谷平原上像是闹了蚁灾一般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那是分外忙碌的埃文人民——从河流冲开这平原起就定居在这里的古老民族。这场洪涝对他们的打击将无疑是巨大的,但他们并不像其他小国迁移,而是留在这里,坚守着这一片美好的家园。埃文中,身强力壮的年青人则正忙着寻找受惊的牧群,并将它们赶回镇子,埃文妇女四散在城镇村落各处,忙着搭建防雨布与收集四散的粮食,年长有威望的老人则留在家中祈祷。
他们向着乌云滚滚而来的方向双膝跪地,手中反复描摹着埃文图腾。
“大地之神芙罗拉啊,恳求能够在危难之中饶恕我们,拯救象征着生存与希望的埃文……”
整个埃文上下所有尚可行动居民几乎都出动了,也包括小少年布契。他与叔叔布昂从城中出发后,便一刻不停地向着埃文边境的东缘线赶去,为了找回村民失散的一小帮绵羊。
耳边的风声呼啸,双头马长嘶一声,在马鞭的驱使下向前狂奔着,似乎在试图逃离西方那一片滚滚而来的雨幕。
年仅十二岁的布契扭头向后方望去,只见天边的乌云滚滚,如兵临城下般压向落谷平原的边缘,埃文王国在大自然的疯狂面前显得是那么不堪一击。他远远看见城中教堂的塔尖站着埃文最为优秀的女巫,那瘦削的身影只有米粒大小。
在女巫竭力的舞动下,教堂周围隐隐泛起一片淡蓝色的光辉,然而在那铺天盖地的乌黑之下,光辉却显得渺小而不堪一击。
布契想,很快,那一大片城镇及农村都要笼罩在经久不散的狂风暴雨中了。
“那只灼墨狐猫怎么样了?你上个月捡回来的那只。”木板车吱呀作响,叔叔布昂驾驶着双头马,突然问道。
布契回过神来。“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肯吃东西。”
“或许是好得差不多了,想回到野外。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归它呢?”
小少年低声道:“……我想把它留在身边,它在外面会遇到危险。”
布昂侧过脸,欲言又止,只是道:“任何生灵都是自由的。布契,你是王储,更应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剥夺了它们的世界。”
布契张了张嘴,正想回答,头顶却蓦地有狂风呼啸而过。双头马受了惊吓,长啸一声,吓得叔叔立即勒住了缰绳。
“这该死的天气!”稳住马匹后,布昂气愤道,“准是恙族那批野蛮人。他们部落一直在埃文附近游荡。抢我们的牧群和粮食,如今被我们驱逐出境,又鼓捣了这一出。那群和狼群生活的家伙,就该被芙罗拉彻底驱逐!”
“芙罗拉不会驱逐任何人。”布契顿了顿,低语了一句。呼啸的风声之下布昂并没有听清他的话,他只是抖抖缰绳,加快了前往边境的速度。
布契继续向遥远的天边眺望,忽地,他的瞳孔惊异地放大了——
昏暗的天空中,忽地透出了数不清的明暗光点,竟是满天繁星。它们闪烁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光,在空中宛如四散在夜空中的绚丽烟花。
那光芒只绽放了一瞬间,却足够让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小少年瞪大了双眼。他知道那个有关恙族的传闻:每当新的恶魔在恙族部落诞生,所有人将会在白昼看到满天繁星。
但望着前面只顾埋头赶路的叔叔,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埃文的女巫会发现这一切的,布契默默地想。
诡异的天空变幻着各种图案,狂风将乌云撕碎又糅合,犹如张狂大笑的暴君。在天空之下,一座雕像悍然立在密林中,她神情绝望而歇斯底里,那最后的战斗姿态仿佛在迎接着最后的狂风暴雨。
在这暴风雨呼之欲出的时候,却有一个女孩倒在荆棘从昏睡。她的年龄不大,然而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苍白的脸颊上满是尘土与微小的血迹。睡梦中,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什么。
“……”声音遥远,听不真切。
“你在喊我吗?”女孩问道,她茫然地望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而梦中只有一片片灰黑缠绕的雾气,看不见尽头。
“牧……”那个声音唤道。
在一片漆黑中,她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迷雾氤氲开来,神秘而诡异的咒语在身边围绕着。女孩回身张望,四周竟浮现出了数十张年老的面孔。
女孩发现,自己正置身中间,那些老人面向自己,口中喃喃自语。他们的服饰原始而简朴,仿佛是远古时期的人类,而所念的语调奇幻迷离,仔细听来,是一去古老的歌谣。
……以吾魂魄,为诸神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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