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松开扶着轮椅的手。

她看了下四周,对我说:“他们走了。”我一下子松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和她靠近在一起,有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我们朝那边走吧,过一会儿再回去,避免和他们碰面!”穆雪手往前一指。

我们的前方是一条穿过竹林的幽径。这条小径悠长盘旋,两旁的竹林叶子向外舒展,细细长长,像女人的手指。“我以为冬天竹叶就落光了!”穆雪说。她说话时带着点欣喜的意味,给人种很熟悉的感觉。我心神一荡,可按捺下来:“挺不错的,看起来瘦弱,却可以挡风!”这竹林密密麻麻的,湖面的风一点儿也灌不上来。我们又行了一段路程,前面是个石阶,不能推轮椅了,穆雪想要折回,我拒绝了。我坚持下了轮椅,拄起拐杖,爬了几节石阶,往旁边的亭子去了。

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哭声。

穆雪稍微愣愣,她拨开叶子,只见旁边是一方小池塘,一些残败的荷叶铺在池塘面上。穆雪道:“看!有个女孩在哭!”

我也禁不住望过去。

只见小池塘旁是一株大松树,树冠下坐着个女孩,捂着眼呜呜咽咽地哭。

“怎么办?”穆雪问。

“装作没看见吧。”我说。

“……”

“别这么看我,总不能现在就冲过去?”我说,“说不定人家就难受,想找个避人的地方哭一哭呢?咱们冲过去,她多难堪?”

忽然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我和穆雪都吓了一跳。

“她收到电话了?”穆雪问。

“没,她朝我们望来了。”我说。

“而且手机铃声很响……”穆雪说。

“……”

我伸手一够,果然在轮椅上挂着的袋子里找到老王的手机。一接通,王明后那得天独厚的破锣嗓子响起来了:“张幕你这个傻子!去哪了啊?啊?都几点了,你还记得我们和人有约吧?专辑就放你轮椅袋子里,许嘉莉已经下课了,你赶紧过来,把专辑给送过去!”

我一掏,果然,那什么许大小姐要的签售专辑就放我这袋子里。“我现在回不去。”我无奈道。

“回不去你大爷!”

穆雪拍了我一下,满脸同情,然后手往池塘边一指。坐在池塘下的姑娘已经止住哭泣,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满眼好奇地望着我。“……你能不能听听我这边的情况?”我说。于是我就把怎么遇到汪编辑,他们又约定宁虚,带走小安,一路尾随,然后躲在大石块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一股脑的都说一遍。王明后听得目瞪口呆。

“不是,我就上个厕所,你们那翻天覆地了?”王明后问。

“别翻天覆地了!”我叹口气,“找个人接我一下!”我把地点报给他听。

我挂断手机。

然后望了过去,那女孩吃惊的望着我们。她的眼睛微肿,有点惨兮兮的。看打扮,她本该是个元气十足的女生。

这下子,不打招呼都不行了。

“你好,我叫丁惠!”她主动自我介绍,穆雪好心问她发生什么事。她豆大的泪珠又滴落下来:“我就是心里难受,不用管我!”丁惠的声音有点哽咽。

穆雪和我走到她旁边,好言相劝。这女孩才慢吞吞说了出来。她说一句,流一行泪,听得我们同情不已。简而言之,就是她在打工时,遇到职场霸凌。前入职的前辈言语刻薄、阴阳怪气,堪称鸡蛋里挑骨头。其他同事见到了,也怕得罪人,任由他们欺负新人,算得上冷眼旁观。

我们看着她恸伤的模样,也沉默了,不知从何宽慰起。

好在丁惠也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她只是哭一阵,叽叽喳喳说一段,一连抛下很多句话语。我们不需要多言,丁惠也理解,脸上渐渐地多了些笑容,只是睫毛上还挂着一颗大大的泪珠。

穆雪看了一下不比她大几岁的女孩,沉默片刻,道:“你不读书吗?”

“我从小脑子就不好。”

“……”

“小时候没重视,后来,父母花钱请了辅导老师,老师也说我底子太差,教不动。于是我就破罐子破摔,摊开书,托腮发呆了。那时候窗外的世界好美,到处是花香和鸟鸣……”丁恵叹了口气。

穆雪问她在哪里打工。

“娱乐圈。”丁恵回答。

“……”

“好辛苦!”

“你现在有经纪公司吗?”我问。

“有啊!”丁惠含混答应一声,将脸埋在手心里。

接着她反手在脸上擦了两把,用手背把眼边的泪珠给擦拭干净,抬头看我,忽地又露出笑容。

“哪个公司?”

“振烨!”丁惠道。

我心想这名字听得很熟,仿佛在哪听过,估摸在新闻媒体上。“是家大公司?”我问。丁惠点点头,这时候她似乎有点骄傲。“我们老板超好的!”丁惠说,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他常常和我们开玩笑,也是他推我出来。我们三个女孩,成立一个组合。只是现在行情不太好,他把我介绍到电视台,做主持人……”

“做主持人?”我讶异地问。

“对。”

“主持人不是要考证吗?”

“可以先用着,之后再办。是娱乐节目,不是播音主持。”丁惠说。

我了然地点点头。其实说起电视台记者和主持人,看上去很牛,但其实也有点窍门。目前,一群专业学生毕业后,挤破脑袋也钻不进去,另一批人通过各类背景先上岗了,证书再后续补上。后者有一部分是娱乐公司派他们混资历、增人气的,当然,这批人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大多数处境困难,算得上刀山火海,生死由天。

“我们老板叫我先去电视台学习。”丁恵又啪嗒掉了几滴眼泪,“可是背地里有人说我……”她沮丧极了。穆雪连忙说了一些宽慰她的话,类似于努力加油,做出成绩让他们看——而我是深深地叹息。因为我知道,即使你做出再大的成就,仍然会有一部分人痛恨你,污蔑你,轻视你。

“难道他们瞧你不起,你就不做这工作了吗?”我问道。丁惠稍显一愣。穆雪也忽然止住声音,她拿忧伤的眼神注视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背过身去。

“当然不会!”丁惠果断道。

“你不害怕?”我又问。

“也许我读书不好,可我是真心喜欢这一行。”丁惠笑道,“在我工作时,观众是真心地喜欢我,我也是真心喜欢他们——不是因为我优秀,或者他们优秀。也不是我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利益,他们也能给我带来好处,而是大家能聚在一起,为一件事,共同地欢笑起来。”丁惠郑重其事道:“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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