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大衍朝年景不好,蝗虫过境,雨水稀少,寨子里种的粮食一多半都没成活,而最近的镇子里粮食卖到十文一斤,一整个寨子里的青壮男女都在想尽办法地弄钱粮来养寨子里的人,但是收效甚微,一百多口人只能勒着裤腰带省了又省,干脆把能吃的草根、树叶也全薅了吃了。简百三的娘就是实在没法,带着人出去做劫豪富的险活儿去了。

这熊老头天天跟着他们一道吃没几点油腥的野草汤、杂粮饭,也没什么怨言;就是可能胃不太好,吃了老爱吐,上回简百三给了他一把陈皮止呕,今天晚上估摸着又找她来要来了。

果然,熊老头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把陈皮?”

简百三迷迷糊糊地转身给他到斗柜里拿陈皮去了,没注意到这老头脚底下的影子像水沸腾了一样乱动了一刹,又安静了下来。

一个什么小玩意儿飞速地爬进了她的床底。

老头接了陈皮,态度很是抱歉:“简丫头,又吵你睡觉了,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就是老爷子你下次可别这时候来了,”简百三做人挺直白。

她在房子里走了两个来回,也算是清醒了,她看了熊老头的脸一眼,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

熊老头给她轻轻把门带上,走了。

简百三再次躺下的时候,脑仁和肚子都在隐隐作痛。东西没吃多少,一晚上还被叫起来两回,真是倒霉透了——结果天快亮的时候,她又被叫了起来。

房门被“咚咚”地砸了两下,响得仿佛房门就要被砸破,外边儿紧接着就响起了一道喜气十足的叫喊声:“百三!闺女!你娘回来啦,带着粮食到山脚啦!”

简百三腾地坐起来,抠了抠手上像是刚被咬出来的蚊子包,喜悦里夹杂着点身体不适的烦躁,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在半个时辰后,她和简二被妇人狠狠抱在怀里,各自被摸了摸脑袋的时候,那一点半夜没睡的烦躁和难受也被彻底驱散了。就连大黄的下巴也被娘挠了一挠。

她在娘还带着点尘土味儿的怀里蹭了蹭,转头看妹妹,发现妹妹虽然正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只手还攥着她晨读的圣贤书,但另一只手正揪着娘的衣服偷偷擦眼泪呢。

四周都是寨子里的人,看着被吊索颤巍巍吊上山来的粮袋子,都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刚回来的寨民被各自的爹娘、孩子、丈夫或者娘子围着谈天,远远地能听见李叔对着娘子吹牛皮:“娘子,你都不知道,这回我见着了一个大镖师,穿着极挺括的黑衣服,雨打在上面都不渗的,那把刀亮得和——和——和月亮一样白,一看就是好刀,说不定是上境的仙人打的刀呢。就那样一个人物,你知不知道,我几招就把他打下马来?”

杜娘子摇了摇头,眼神亮晶晶的。

“三——三招!”男人徒手在空中这样比划一下,那样比划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得意洋洋的月夜,“我三招!就把他干下马来了!”

杜娘子不算年轻了,可是脸色还因为激动而红得像个豆蔻的小姑娘一样,拉着她郎君的手走了。

简百三觉得轻飘飘的,挺高兴。妹妹爱读书,以后读好了就能去朝廷里考女官员,出人头地。自己没什么文化,但是有点力气,才十三岁个头就赶得上娘了,以后等爹娘老了就继续做寨主,也挺好。

爹打断了她的幻想:“走,叫他们中午宰上几只鸡,我们中午吃点好的!”

简百三短打的裤脚被大黄咬着往前一拖,使得她不得不第一个紧紧跟上。这家伙就知道想着吃——

想到吃,她突然一下想到昨天晚上来要陈皮的熊老头了,她当时似乎总觉得哪里不对,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对呢?

……“那把刀亮得和月亮一样白”,李叔的话雷霆似的从她心头又滚了一遍,她一下子想明白了,月亮,月光,影子——

昨夜他站在她的窗前敲窗,为什么没有影子?如果说这是因为月光已经偏移了的缘故,那为什么,为什么——

他在门口和她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和画片一样洁白,也没有一丁点影子?

冷汗如瀑一样,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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