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的大臣们,哪怕是苏轼本人对于辽国和西夏其实都不怎么放心上的。

同辽国已经和平共处多年,偶有摩擦那也不值一提,至于西夏时有战端是不假,但大宋想要灭了西夏也不可能,这些年多次征讨无果不就是明证?

至于西夏有什么大威胁那也不存在,边陲小国想吞华夏,痴人说梦。

包括他在内的士大夫都更在乎大宋的核心区域,以及如今内部的新旧党争。

少年官家偶尔表现出的姿态却与众不同,似乎对辽和西夏欲除之而后快。甚至对于西域这片早脱离中原王朝掌控的广大区域都兴趣盎然。

前几天天功课结束,官家就托付他打探西域这时的局势如何。

尽管没有说其他的,可苏轼已然隐约感受到官家有重振汉唐雄风,驱除四夷的大志向。

这让一向豪迈的大学士既振奋又忐忑起来,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秦皇汉武那般的雄主,试问那个有志之士不为此振奋?至于忐忑,当然是大宋积弱已久,别说驱除四夷,实际仅能自保。

遇到雄才大略的官家不知是福是祸啊!

苏轼骑马从外城到内城再到皇城,终于还是在五更三刻前赶到垂拱殿。

这时满朝朱紫多已汇集完毕,大宋所谓的朝会就要开始了。

垂拱殿正中自然是官家龙椅,这时少年天子赵煦正襟危坐,姿态端然,两侧自有内侍侍立左右。

官家左下方又有一文案,那就是官家侍读他苏轼的位置,他负责将朝会的大小事梳理记述下来,以供官家朝会后察看。

只是他知道官家从来是不看的,反正从他就职以来官家是不看的,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官家记忆力惊人,朝会听一遍便不会忘,也就不需要再看。不过他作为侍读学士不敢怠慢也就是了,事无巨细都会写下来从无纰漏。

官家东侧的小殿内有竹制的帘子垂下,里面坐着太皇太后,那里也就是太后临朝听政的地方。

这次朝会所议之事仍多为元佑更化也就是黜除新法,排斥“王党”那些事。

这些新旧之争,乃至人事任留,官家表情平静未发一言,全有太皇太后一言决之。甚至高太后询问他的意见,也只有一句全凭皇祖母安排,神态恭顺全无怨怼。

终于,这时枢密院呈报了一件与军事与西夏有关的奏报,乃是鄜延路都监李仪等人于夜间出兵,与西夏发生冲突,不幸战死。

中书省和枢密院初步议定李仪未得令而出兵不和朝廷法度,虽然为国捐躯,但不应该提倡,也不应加以赠官以示警醒。

所谓赠官,也就是朝廷对功臣的先人或本人死后追封爵位官职,以示肯定和尊崇。

这对李仪本人而言算是无功无过,但李仪以下各级将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以有过无功论处各降一级。

高太后同意各宰执的处理,然后习惯性问官家的意见。

在场之人均以为官家也会点头,因为这处理合乎朝廷法度,挑不出毛病来,何况官家如今和太皇太后愈发和睦,对太皇太后的批示几无异议。

这满朝朱紫恐怕也只有苏轼这个闲散人员知道少年天子肯定要反对。

在私底下谈及西夏时,官家对司马光将收复的安疆、葭芦、浮图、米脂四寨割让给西夏,以图安稳一时大为光火,甚至痛批司马光腐朽懦弱。

这鄜延路都监李仪虽未得令而出兵,但终究为国而死,不赠官可以理解,反而处罚下级一应将官,对外强硬的官家绝不能忍。

果然,官家起身先向太皇太后行礼,再面对众臣,“皇祖母、众卿,此事若是如此处理只怕会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啊!”

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范纯仁闻言踱步而出,拱手道:“回禀官家,李仪李都监与夏人力战而死确实令人惋惜,可无调令而出兵有违法度,不予赠官合情合理。倘若过分优待,之后恐怕会生出不少乱子来。”

赵煦看向胡须花白的中书省宰相,似乎是在确认他的身份,片刻之后才道:“范卿所言颇有道理,但我以为此事还需查明原委,也就是李都监为何要夜间出兵,出兵的目的是什么?查清这些再论赏罚之事犹未晚也。

“至于范卿所言无令而出兵就一定要处罚,那试问眼下冬季将至,那帮夏人为了过冬入境劫掠,李都监带兵追赶,因此不幸战死,这算是违背了法度吗?”

一众大臣显然明白官家的意思,有人出列正欲争辩无令不得出兵是本朝惯例,无令就是无令。

少年天子却并不给他们机会,接着道:“这如果都算是违背法度,那只能说我们眼下这法度它不严谨不适用,要更改了。要知道边疆战事形势复杂,如果事事请示,等待军令,必然贻误战机,放纵贼人。这等法度不要也罢。那么话说回来,如果李都监在这般情况下出兵不算违背法度,追击劫掠之贼而战死,那算不算是有功之臣?该不该予以赠官呢?”

这番话下来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要知道这满堂朱紫几乎十成十都是文人进士出身,谁会站在边境都监的角度,军事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

再加上元佑更化以来朝堂上可不止旧党排斥新党,对西夏的政策那也是愈发的软化,割土求和的事前几年不就有。朝廷不欲对西夏轻启战端,那么对李仪越境之事的处理可不就是这么教条化?

官家这番话在主和或者是守旧的朝堂似乎是没道理,可若是去辩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口子。这下子让太皇太后和一众朝臣们不适起来,元佑年以来都不曾有过这等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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