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和居是一家标准的北平老式饭庄,没有铺面房,表面看上去就像一座普通的四合院民宅,进入大门,迎面的影壁上挂着金光闪闪的铜字招牌——广和居饭庄。

大门里,摆着黑油大长凳,供食客的车马侍从休息,跑堂伙计精神饱满、春风满面地站在门前,远远的见着迅哥儿等一行人前来,便热情招呼:“鲁大先生到!”接着向里面高声喊:“六位,怡和厅!”

“怡和厅”是迅哥儿的指定包厢,其实也不然,这里面存在着老北平饭店的一个潜规则,即一个客人经常来,店里伙计就会记下客人常去的一个包厢,如此当这位客人下次再来,不消客人说,伙计便会主动安排。

还有一些包厢布置极其豪华,却寻常轻易不对外开放,即便是花大价钱,掌柜的也不会答应,这是专门留给一些位高显贵之人的,例如,“怡和厅”旁便有这样一间特殊的包厢,名“天渊阁”。

此时正值饭点,“广和居”内座无虚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不绝于耳,迅哥儿等一行人刚跨过门槛,绕过影壁,便听得门口跑堂伙计在高声呼喊:“承瓒先生、辜大教授到!”

众人蓦的齐齐停住了脚步!

一行六、七人从门外入内,领头的便是杨承瓒,四十来岁,身形薄瘦,一袭黑色长衫,气定神闲,显得文气十足,然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尽显智慧。

身后之人乃一老者,头戴一顶小帽,身穿长袍马褂,脑后拖着一根小辫子,手里握着一杆烟枪,其身后还有两个贴身随从,一人奉茶,一个奉烟,正是无人不识的辜汤生。

杨承瓒与太炎先生曾有过数次论道,钱玄与迅哥儿乃太炎先生之徒,自然认识杨承瓒,且须得以后辈之礼待之,而辜教授就更不用说了,乃是“相爱相杀”的老熟人了。

尽管大家在报纸上骂的死去活来,恨不得问候祖宗,但私下里见到了,该行礼的还得行礼,虽然钱玄心里很不爽,然也无可奈何。

迅哥儿等一行人让开了路,站作一旁,躬身行礼,却见辜教授点头致意后,嘿嘿一笑,将烟枪缚之身后,大摇大摆走到钱玄面前,调侃道:“钱爷,最近老虎油抹多了吧,怎的如此生猛?”

这话的潜在意思是说钱玄最近开了无数个小号,在报纸上疯狂的喷人,而被喷的最多的,便是他辜汤生了,今日线下好不容易碰见了,辜老爷子自然要怼几句,出出气。

钱玄是一个脾气火爆的热血青年,哪里能忍得了这个,当即回怼道:“辜教授最近新纳了一房小妾,果真老当益壮,论生猛,我钱某人远远不及。”

“哼!”辜教授睨着眼,冷笑道:“钱爷文章写的好,嘴皮子功夫更好,既如此,改日老夫当面请教请教。”

钱玄自然不会怂,轻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承瓒先生在,也好做个见证。”

辜教授立回道:“好啊!就今日,走着。”

眼看两人火气上来了,互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步,当场就要斗起来,杨承瓒只好出面,轻咳两声,道:“德潜,过几日,我去拜访太炎先生,到时再论。”又道:“辜教授,莫与后辈计较了,我们先去宴饮罢。”

辜教授眯着一双老目,瞥了一眼钱玄后,也不作声,便随着杨承瓒往里头走去。

不过,今日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双方少不得来一场线下约架,论个胜负。

杨承瓒等一行人进了“天渊阁”,何琪随迅哥儿紧随其后进了“怡和厅”,只见钱玄生着闷气,板着脸,一进门,就气呼呼的坐下了,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茶,仰头饮下。

迅哥儿自始至终,都淡定如常,招呼着其余人入座后,便习惯性的取出一支烟抽,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陷入了沉寂中。

席子雀与顾伟贤,自然听过辜教授的大名,却是从没听过有人敢当众呛辜教授的,今日倒是涨了大见识,对迅哥儿时常在信里提到的耿直的德潜先生有了一个深刻的认识。

这是个猛人!

而许寿裳坐在何琪一侧,变着戏法一样,从身上取出了一个小本子,正在记录刚才所发生的事:“九月二十二日,辜教授与钱玄相遇广和居,辜曰:何以生猛,虎油生威否?钱曰:辜老当益壮,某不如也。辜大怒,欲以文见长。钱不惧,遂应。后杨承瓒解围,二人退步。”

何琪见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开玩笑道:“德潜兄,老虎油是什么?”

一时间,大家齐齐望来,皆忍不住笑,钱玄冷不丁一听,脸憋得通红,急道:“琪兄,莫听他胡说,我从不用那东西。”

“你既不用,那你急着解释什么?”何琪故意道。

钱玄心里真是吡了狗,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指着何琪啐道:“好你个何琪,凭空污人清白,他说我嘴皮子功夫好,如今看来,我不及你万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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