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母出身于吕梁府柳石县一个书香门第,到他父亲这一辈,家道中落,老爷子一辈子没考取功名,只在乡间教书为业。邓母年轻时,嫁给了邻村的穷小子邓鼎城。邓鼎城家里虽穷,人却机灵,又生得一表人才,十五岁就开始在府城里晟记商号做学徒。出徒后,做了跑街伙计,没几年柜上又让他学着管账,给了七厘的顶身股,眼看着小日子就要红火起来了。

变故发生在邓母怀上邓源的那一年。那年是晟记商帮三年一度的账期,春节前各分号掌柜回太原总号交账,也是一次大聚会。吕梁分号的韩掌柜很是看好邓鼎城这个帮账伙计,交账的时候便带他在身边做助手。因聚会上有学徒伙计较技的助兴节目,这也是让年轻人露脸的机会。

邓鼎城结结实实露了个大脸,在珠算、心算、记账、辨银色四场比试中都拔了头筹,不但各分号掌柜、总号财东交口称赞,老东台段晟功的亲孙女躲在戏楼上看完比试,也对邓鼎城青眼有加。

接下来的戏码就很俗套了,段小姐相中了穷小伙,非他不嫁。韩掌柜把这层意思递给邓鼎城之后,邓鼎城并没有犹豫很久,便回家准备停妻再娶。

但邓母性子刚烈:我娘家虽然没什么兄弟,可也不能任由你欺负。七出之条,我犯了哪一条?更何况现在还怀着你邓家的骨肉。你若非要休我,休书上便得写明白,是你贪图人家段家的富贵,抛妻弃子要去做上门女婿。邓家父母当时尚在世,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也颇不赞成。

邓鼎城左右为难,一跺脚,回城瞒下此事,就说和原配已经了断。而后顺利地调到总号,风风光光和段小姐完了婚。几年后苏州分号掌柜告老,邓鼎城被调来接任。本来各分号掌柜上任都不得携带家眷,但邓鼎城有了半个东家的身份,段小姐又久慕江南富庶繁华,这便陪同上任,一晃已经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里,邓母真就没有主动找过邓鼎城。独自生下儿子,抚养长大,教他读书。应童生试考了全县第三,崇祯元年又考取了秀才功名。本待潜心用功,参加两年后的乡试。但秦省流寇越闹越凶,今年已经多次越过黄河袭扰晋省。吕梁靠近黄河,受害尤重。前几个月,临县被烧了三个村子,死了好几百人,官府却是一筹莫展。消息传开,人心惶惶。邓鼎城虽远在苏州,可也关心自己的儿子,来了一封书信让娘俩去苏州暂避。邓母思量再三,决意低一回头,好歹给儿子寻一个安生读书的地方。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邓母唯一的精神寄托,她那位有出息的好大儿,在路上遇到流民冲突,死于非命。

而巧合的是,四百年后的户外探险爱好者邓源,就在那一刻穿越到了邓母用双手挖开的坟前,适时填补了空白。

“老天爷把你送来,这是你的命。你得替他,把他这些年受的苦,填回去!把他没享过的福,享过来!从今天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邓母掩埋了亲儿子,枯坐一夜,想出来这个道理。

作为熟悉套路的穿越者,邓源深知听劝保狗命的真谛。多认个爹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天眷顾,穿越一回,连名字都不用改——也许在时光的长河中,同名的人总会有一些微妙的命运纠缠。

怀着三分愧疚、三分迷茫、三分对新生活的向往,外加一分凉薄,他义无反顾地陪着邓母踏上了征程。

从晋省到南直隶应天府,距离并不太远。在邓源记忆中,后世的高铁也就大半天。但在这个没有任何交通工具、道路崎岖、遍地流民盗匪的年代,娘俩有足足走了三个月。

为了避免露馅,邓母一路不停地讲述儿子的经历:几岁开蒙读书,几岁考中童生,家里有哪些亲戚,祖父母何时去世···讲到动情处,少不得再大哭一场。

在路上,邓源度过了人生中最凄惨的一个春节,一整天只吃了半个干菜团子。经历了数次被其他饥民抢夺、追打,身上的户外装备逐次丢失。进入南直隶的时候,就只剩下贴身藏着的太阳能充电宝、手机和两盒应急药物。至于拉风的登山鞋、登山服,也不敢再穿,早就统统丢进了黄河。现在身上穿的棉衣棉裤,还是邓母从老家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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