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接受过社会毒打的邓源,虽然脑中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全然没想到戚家军会以这样一种荒谬而惨烈的方式离开历史舞台。
戚家军成军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对手是自己人,而且是名义上的上司。
邓源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后来,这事儿没人管?”
陈伯无力地笑笑:“倒是有御史上奏,陈述王保的恶行。可王保势力大,关系多,也不知怎么的,后来就认定我们因闹饷而策动兵变,王保处理‘兵变’有功,反而官升一级···”
邓源的心理防线再一次被击穿。
向自己人举起屠刀的人,就这样踩着同袍的尸骨走上高位···
一支南征北战保家卫国战功赫赫让外敌闻风丧胆的华夏劲旅,被扣上“兵变”的帽子,朝廷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案。皇帝是聋子吗?内阁是瞎子吗?这样荒谬绝伦的罪名,他们也信?
但他们就是信了。
或者说,他们并不在意是否真的有兵变。
他们在意的是,戚家军背后是戚继光,戚继光背后的是张居正。
而自从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朝野上下团结一心历时多年只做了一件大事——否定张居正的一切。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蓟州校场上一千七百多条冤死的忠魂,似乎无足轻重。
话说回来,作为北方本土势力的王保自然是对戚家军欲除之而后快;但作为朝中大佬的那些人,其实并不关心戚家军和王保谁死谁活谁去谁留。即便戚家军弄死了王保,只要这件事有助于消除张居正留下的政治影响,他们照样乐见其成。
在邓源的记忆中,朝鲜之役是后世明粉所鼓吹的“万历三大征”之一,用以说明大明王朝即便在走下坡路的时候,依然保持着想揍谁就揍谁的血性和实力。可又有几个人注意到,堂堂“三大征”的光辉伟岸之后,还有这么一出惨淡的余波?
这样的朝廷,无怪乎百官离心离德,百姓纷纷从“贼”。
晚归的蟋蟀吱吱鸣叫,几只萤火虫飞到邓源身边。
邓源失神地看着黑沉沉的夜,再开口时嗓子居然有些哑了:“后来呢?”
“后来?哪里还有后来?除了死在校场上的,戚家军剩余的人大都被遣散,还背上了乱兵的罪名。我那日正好在值哨,躲过一劫,但随后就被逐出军营,勒令回老家——嘿嘿,盼了好几年的饷银也发了,可惜只有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让我从蓟州走到义乌!”
“那你是什么时候遇到我父亲的?”
“遇到大掌柜···是在十四年前。在那之前,我跟别人跑过马帮,跟过镖队——不怕您笑话,还混几年帮会。可就是不敢回乡。”
邓源明白。外出当兵的,也图个衣锦还乡。可他们呢?回乡之后家里人一问“你为什么回来”,他该怎么回答?
啊,我闹饷,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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