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补充道:

“你没有说实话,起码,你从菩萨境中获得的,不只是心魔,还有力量吧。”

佛主默然,轻轻颔首:

“的确。在寻找到菩萨境后,贫僧的修为有了进一步的增长,所以,我提前察觉到了余杭的变化,但直到真正看到你,才确定能帮我杀死自己的最佳人选,便是国师大人您。”

季平安“呵”了一声,语气微嘲:

“凭借我一个新晋坐井?”

佛主认真道:

“论修为,您自然不够,但若说对付心魔,您应该很擅长。”

季平安没有反驳。

因为他真的很擅长。

无论是在斗法中,摧垮一个个心魔,还是几句话点破净光菩萨的道心,亦或者当年,孤身赴局,与上代佛主辩论佛法获胜……都一再证明了这点。

佛主继续道:

“当今世界,能做到这点的人并不多。辛掌教等人当然也可以,但贫僧信不过。”

“但你能信得过我,”季平安叹息,“因为我足够弱小,你有把握完全掌握。”

想要解决神藏境大修士的心魔,其余神藏境都有能力做到。

但佛主显然不可能,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其他同阶强者。

至于佛门内部的强者,且不说信不信得过的问题,单说力量克制就很难办。

而且,连佛主都诞生了心魔,谁敢赌其余的佛门强者就足够“安全”?

季平安想了一圈,哑然发现,自己似乎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没有之一。

既对佛法有足够深厚的造诣,有摧垮佛心的战绩,又是其余途径的修士,有能力,且弱小……

完美。

佛主继续道:

“所以,我请国师与我同行,前往此处。因为这里是心魔的根源,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杀死他。至于前面的一系列叩首,步行,遵守戒律……等等。

都是为了能叩开菩萨境的必要手段,想要进入这里,不只需要是虔诚的佛门弟子,还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季平安忽然想起了在地球时,传言中那些去藏域“净化心灵”的男女,也是一大堆花里胡哨的仪式。

所以,佛主才不能飞过来,必须步行。

所以,他竭力控制着,减少杀生。

所以,他买了一堆祭祀礼佛的东西,都是为了叩开天门。

一切都豁然明朗了。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冒着极大的风险?”

季平安问道:

“我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大敌?千万不要说,我帮了你,你就会放我走,都不是三岁孩童,不要这么幼稚!”

佛主笑呵呵道:“国师定然会帮助贫僧的。因为国师大人是个君子。”

这话没头没脑,惹人发笑。

季平安笑道:

“我是个君子?哈哈,你见过一生杀人无数,罪孽累累的君子?”

大周国师一生,能缔造出一个王朝,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佛主却反问道:

“若非君子,何以要冒着巨大的风险,救那一城之人?而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季平安收敛笑容:

“那只是利益考量罢了,如今灵素聚集于澜州,便是气运在我人族,若是给摧垮了,自是坏事。”

佛主笑道:

“可真正的强者没有国界、族群之分,只要您足够强大,天下如何变幻,又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老和尚继续笑道:

“当然,退一步。就算国师大人您不是个君子,并不怜爱世人。但若贫僧真被心魔吞噬,世间将多出一个实力强大,癫狂疯魔的神藏大修士,那岂非对人族气运也是极大的损耗?”

季平安面无表情。

对方的意思非常明显了:

你若不救,那等佛主疯了,这个烂摊子就要所有人一起承受。

一个疯魔的顶级神藏,一旦真的屠戮起来,将是一场浩劫。

到时候,别的不说,起码大周钦天监,连带整个余杭城被杀光是没有压力的。

当然,在此之前,显然季平安要第一个死。

但佛主并没有主动提起,杀死他这件事,而只是说了自己疯魔后的后果。

所谓君子欺之以方,便是这个道理。

佛主笑呵呵道:

“相反,若您帮贫僧,不仅可以避免一场劫难,贫僧还会保您性命无忧。如今整个九州不知多少高手在搜寻你,贫僧愿与钦天监结盟,共同应对未来的大劫,究竟如何选,全在国师一念之间。”

季平安沉默良久,抬起头,忽然笑了笑:

“看来,我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佛主和蔼地笑着,像是一尊弥勒佛。

短暂思考后,季平安问道:

“我该如何杀了你?”

佛主认真道:

“稍后,贫僧会牵制住那心魔,我二者彼此制衡,他便无法对你出手,至于如何将其根除,国师自可灵活应变。”

季平安笑道:

“彼此制衡……到时候,不只是你制衡他,也是他制衡你,就不怕我跑了?或者把你们两个都杀了?”

佛主微笑道:“国师说笑了。”

他丝毫不慌,带着绝对的自信,就算他完全不设防,也不是一个坐井修士可以为所欲为的。

季平安轻轻叹了口气:

“最后一个问题。菩萨境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些佛门弟子会被……影响?”

说到这里,佛主也严肃了几分,略作犹豫,似乎觉得稳操胜券,终于才说道:

“我怀疑,与圣人重生有关。但更具体的,就不清楚了。”

圣人重生……

季平安抿了抿嘴唇,说道:“好,我答应你。”

他似乎已经认命了。

佛主满意地笑了起来,似乎对于能驱使曾经的天下第一人而赶到得意。

他笑着说:“接下来,我会尝试将他放出来,成败全要仰仗国师了。”

季平安烦躁道:“别废话,快点。”

佛主不慌不忙,拿起了腰间的木鱼,轻轻敲击了起来:

梆、梆、梆……

木鱼声里,周围的景物如褶皱般荡开。

然后重新恢复平整。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季平安仍旧站在这座古刹佛殿中,眼前仍旧站着佛主。

然而,季平安很清楚,自己已经进入了对方的心灵境界。

眼前的老和尚,便是对方的心魔。

对方的衣着与真实佛主完全相反,僧衣是墨绿色的,手腕上的佛珠呈现纯黑色,腰间没有木鱼。

“你是他找来杀我的帮手?”

墨绿色僧衣的老僧开口问道,眼神盯着他,似笑非笑。

季平安“恩”了一声,转头走向佛像下方的蒲团,盘膝坐了上去,慢条斯理地指了指对面,笑道:

“坐下说话?”

魔僧侧头定定看着他,然后也笑了起来,在对面的蒲团上落座,说道:

“我们打个商量吧。”

季平安好奇道:“哦?”

魔僧说道:“我们联手,杀死他。”

这里的“他”无疑指的是红衣佛主。

季平安问道:“你能给我什么呢?”

绿衣魔僧说道:“佛门所有的尼姑,你随便挑。”

“……”季平安哑然失笑,“我对女人没有兴趣,而且,我这个人比较守诺。”

魔僧恼火起来,他眼神森冷地盯着他:

“守诺?你相信他吗?他之所以一路上对你毕恭毕敬,是因为你有用,一旦你杀了我,你就没用了,他会留着一个潜在的大敌吗?就算留着,等待你的也是无尽的囚牢!”

季平安摇了摇头,微笑道:

“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不信你,但同样的,也不信他。”

魔僧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季平安笑道:

“任何心魔在被拔除后,修士的实力都会受到极大的损伤,起码短期力量会暴跌。”

魔僧嗤笑道:

“所以?你准备杀了我,然后趁着他重伤的时机逃跑吗?可笑。你跑不掉的,他就算实力十不存一,也不是你一个区区坐井境界能抗衡的。”

魔僧大声嘲笑,然而渐渐的,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季平安始终保持着微笑。

“你想做什么?”魔僧忽然警惕地问。

季平安默算了下时间,说道:

“你以为我刚才在外头,和他说那么多废话的目的是什么?我在等。”

“等什么?”

季平安笑容恬静淡然:

“等一把剑。”

……

……

余杭。

三清观。

某间静室内,手持拂尘,闭目打坐的辛瑶光猛然心血来潮,绽开双目。

女道人俯瞰小桌上平摊的道经,只见其上荡开的涟漪中忽有急促光芒闪烁,书页上,更隐隐呈现出山川地脉纹络。

“姜姜……”

辛瑶光骤然变色,呼叫十数日,她终于捕捉到器灵姜姜的位置,并接收到了急促的“求救”信号。

“季平安……”

没有犹豫,这一刻,辛瑶光羽衣膨胀,观内狂风骤起,她一个纵身,瞬间出现在余杭城上空。

绝美女剑修眉目冷然,狂暴的气息朝四面八方扩散,漫天云层震荡。

“叱!”

辛瑶光眉心莲花印记闪烁,抬手一指,袖中一柄青玉飞剑呼啸而出,起初还只有手指长短,眨眼功夫,便化为三尺青锋。

女掌教驾驭飞剑,循着道经的位置,隔空一斩:

“去!”

轰隆隆……

瞬间,空气被撕裂,余杭城内横贯东西的秦淮河水沸腾。

炸起一根根纯白水柱!

声势骇人!

老柳街。

神皇与黄贺、沐夭夭闻声推门走出,站在四方庭院里,仰头望去,愕然看到一缕粲然剑光,眨眼裂空而去,消失在天际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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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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