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只有这黄子澄,是主动动了杀机,为何如此,王凡不能理解——杀局已现,也没有必要理解了。

火把默默的烧着,光映照在俩人的脸上,勾勒出灰暗的阴影。

“南北战事?”这四个字说出,黄子澄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凝固,又在王凡的注视下消失。

自刚刚方孝孺被齐泰亲切的拉走后,南北战事,尤其是北平燕逆,就成了他的心病。

削藩是他主持的,极力劝说皇帝放朱高炽三人回北平麻痹燕王也是他,建文朝第一次“文武之争”的挑起者也是他。

此时的黄子澄已然处在了建文朝这场大漩涡的中间:虽然宦海沉浮多年,可他还真没见过这种场面。

内心里早就乱了分寸,没了主张,控制不住那颗患得患失的心,因此刚刚才会被王凡的“晁错”提醒弄的六神无主。

也是为何对王凡突然动杀心的主要原因——我控制不了这些局势,难道还控制不了你这小小冒牌货的命运呢?

强者受辱,抽刃向更强者;怯者受辱,却抽刃向更弱者。

便是黄子澄此时最真实的心理写照。

那颗患得患失的心又涌了上来,压制住“这道童在妖言惑众,乱我定性!”的念头。

“他如今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听一听又何妨?”内心里安慰着自己,面上露出不屑一笑:“哦,若你还能卜算国事,那要我等大臣作何?”

“你就说你想不想听吧。”王凡回之不屑,他已经看穿了黄子澄的不自信,这种不自信来自于他走到今日的位置不是靠着自己在官场摸爬的能力,而是靠着朱允炆的赏识。

建文朝的三大文官中,除了齐泰是朱元璋临死之前钦点顾命辅佐朱允炆的外,黄子澄和方孝孺都是新皇一朝得道,随之升天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三驾马车中,方、黄二人都以齐泰为核心,以能与他靠近作为自己心安与否的关键。

刚刚那场荒唐的类似狗血“三角恋情”的大戏,让王凡看穿了方黄二人内心的脆弱。

而一个人别管再强大,只要攻击其弱点,不能说一击毙命,却也可以事半功倍。

安静的牢房中,无语的对视下,黄子澄还是先笑了:“你且说一说。”

“耿炳文必败,李景隆则无功而返。”王凡说的很直接,丝毫不给黄子澄反应的时间:“刚刚告一段落的文武之争中,黄公大发神威,让徐辉祖等人狼狈不堪,如今又委以重任,难道黄公就不怕他们借此公报私仇么?”

“不可能!魏国公与长兴侯乃是志诚君子,虽与我等政见不同,却都是我大明的臣子,断然不会拿国事儿戏!”黄子澄还以为王凡能说出什么由头来,哂笑反驳。

“若他们养寇自重呢?”王凡则丝毫不在意黄子澄怎么说:“你们削藩,打压勋贵,要知道燕王也好,湘王也罢,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可都属于将门。只要保证最后是胜利的,偶尔的失利,能够铲除真正能要他们性命的人,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前世里,王凡是最不屑讨论靖难阴谋论的,什么李景隆是朱棣最大的间谍、什么靖难之役,大明勋贵将门出工不出力,什么靖难看似是藩王之乱,其实是勋贵阶层对建文的不满。

但凡研究过滹沱河之战、白沟河之战,藁城之战,以及堪称绞肉机之战的夹河之战,这些大战燕军和明军打的多么惨烈,就绝对不会相信这些阴谋论。

阴谋论之所以能够横行于世,受到大部分人的欢迎,主要的原因就在于,不管再大的事,只要加入阴谋论,那所有人都可以参与其中,每个人都能从中获取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而我就是那个少数人的优越感。

而一旦事实本身爆出一些与阴谋论重合的点时,更可以让这些无比坚信阴谋论的受众高潮。

王凡在了解黄子澄患得患失的心态后,就知道,靖难阴谋论可以吃死他:因为别人研究阴谋论只是为了心理的优越感,但黄子澄身在局中,这些阴谋论的真真假假,足以关系到他的全家性命。

在性命这事上,人性从来都是秉承着一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因此这历史上不管再英明神武的皇帝,在到了暮年后都爱吃药丸子求长生,就是基于这个心态: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

哪怕后世人人都知科学,明白生老病死乃是定理,依旧不少人在得了绝症后将希望放在老中医身上——莫说是得了绝症,就算是头秃的人,哪一个不是试遍了所有能知道的偏方?

“胜败乃兵家常事,皇帝不知兵,黄公也不知兵,战场之上还不是他们将门说了算?如果他们不仅和燕王暗通曲款,还要养寇自重,故意先输一场,然后说之所以会失败,那是我们准备不足,只要给足够的准备调兵时间,就可以剿灭燕逆,但这个时间需要用黄公的性命换取。”

王凡的话犹如恶魔的低吟:“文景之治素来是你们士大夫所追求的盛世,文景皇帝更是历来君主学习的榜样。可即便如此,景帝面对七国之乱时,依旧选择了杀晁错,难道皇帝当真圣明如文景么?”

“你!放肆...”黄子澄慌了。

“难道文官之中,就真的所有人都心向黄公,没有劝景帝杀晁错的袁盎么?”

王凡看着有些色厉内荏的黄子澄,又说出那句让他不敢多想的话:“刚刚德公离开的时候,可是连一句黄公都不愿意叫你啊!”

豆大的汗珠,从黄子澄的额头流下来。

相对于勋贵将门,他心里最担心的依旧是齐泰这位朱元璋临死前钦点的顾命大臣。

王凡的阴谋论吞噬掉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灰暗的牢房里,火把依旧啪啪的燃烧着,牢门隔开的两个人之间,火光照出的身影却慢慢的发生了变化。

王凡身后那小小的身影像是活了一般,慢慢的伸长长大,变作一只择人而噬的怪兽,向着黄子澄露出獠牙来。

“小,小天师...”黄子澄彻底怕了,他不由自主的俯下身:“还请小天师赐教...”

这句话,几乎是哭腔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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