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是用来做什么的?”

郑崇和被刘安云的这个问题问得一楞,刘安云则再次重复这个问题,郑崇和犹豫一下,然后才回答道:“当然是用来选拔人才的,朝廷考核天下士子,从中选拔可用之才,授予官职治理地方,让读书人有机会报效朝廷,为民造福。”

“大错特错!”

刘安云斩钉截铁,说道:“郑兄,朝廷选拔人才真的只有科举这一个办法吗?通过其他渠道选拔上来的人才就不能大用吗?先帝时期的三大名臣鄂尔泰、田文镜和李卫,只有鄂尔泰勉强算是走了科举这条路,但也仅仅只是考到了一个举人而已,田文镜只有一个捐来的监生头衔,被杭州百姓在西湖立庙祭祀的李卫,更是连一个监生的头衔都没有,直接是一个捐官出身!”

“可是这三个人,最后在仕途上走到了那一步?天下的读书人成千上万,成就方面的能够超过他们的又能有几个?”

郑崇和呆住,还情不自禁的缓缓松开了紧握刘安云的手指,刘安云则又平静说道:“还有,本朝开国时的无数文臣武将,四大藩王,八旗旗主,他们那一个是靠科举得来的功名?天下的读书人中,又有谁能超过他们的成就功业?”

郑崇和沉默,刘安云继续说道:“郑兄,那你可知道,既然朝廷还有办法从其他渠道选拔到才干出众的人才,那朝廷为什么还要大肆宣扬科举,鼓励天下读书人都去钻研四书五经和八股文?”

“为什么?”

郑崇和马上反问,刘安云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说道:“朝廷是为了牢笼志士,把天下的聪明人都关进科举这个牢笼里!”

“什么?把天下的聪明人都关进科举这个牢笼里?”

郑崇和的三观算是被刘安云彻底粉碎了,吃惊得草莓音都严重变形,刘安云微笑点头,低声说道:“对,皇上和朝廷之所以推崇科举,其真正目的既不是选拔人才,也不是教化天下,而是为了把天下的聪明人都关进科举八股文这个牢笼里,让他们都去钻研章句,白首穷经,这样天下聪明人就不会去异想天开,生出什么不君不臣的念头。然后皇上的江山就可以坐得稳,朝廷里的那些文武百官和八旗旗人,也可以继续安心享受高官厚禄和铁杆庄稼。”

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后,刘安云又拍了拍郑崇和的手背,笑容更加温和的说道:“郑兄,正因为我早早就看明白了这些,所以我才替你感到高兴,也必须得恭喜你逃脱了科举这个牢笼,从此以后,你可以不用再去白首穷经的钻研毫无作用的八股文了,可以把时间和精力腾出来,去做你自己真正愿意去做的事了。”

以乾隆时期科举制度对天下读书人的毒害程度,倘若刘安云是对一个五六十岁思维已经固化的老童生酸秀才说这样的话,那么不要说什么能够打动老童生了,当场挨耳光都是绝对跑不掉的,被扭送到官府治罪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但拯救不了已经深陷科举制度无比苦海的人,自己都得搭进去!

还好,当事人郑崇和不仅年轻,思维也十分活跃,听了刘安云的话思索了片刻后,郑崇和非但没有勃然大怒,还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兄台所言极是,科举确实是一条从龙之路不假,可这条路实在是太窄了,要走完太难了。”

“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也的确不是只有科举入仕这一个办法,经商致富,开荒耕田,同样可以兴家立业,造福后人!比方说嘉应州的吴世伯,他就……。”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声说到这里,郑崇和突然自行打住,只是握紧了拳头用力摇晃,刘安云见他已经走出心魔,便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恭喜郑兄,成功跳出了牢笼,从今以后,你可以随心所欲的为所欲为了。”

“还得感谢公子的点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弟直到今日才明白此言非虚。”

郑崇和诚挚道谢,又主动邀请道:“来,这位公子,相逢不如偶遇,我们今日有幸相识,一定得好生喝上几杯,来,我们……。”

郑崇和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还是到了邀请刘安云共用午饭的时候,郑崇和才发现自己点的满桌酒菜大半已经被自己在嚎啕大哭时打翻在了地上,余下的也已经被饿鬼投胎的刘安云和刘全一扫而空,吃相和贾队长一样难看的刘全还在恋恋不舍的舔着一个盘子回味。

见此情景,还算要点脸的刘安云当然有些尴尬,郑崇和却是毫不在意,笑了笑就叫来会馆雇工,吩咐道:“好酒好菜尽管上,别替我省钱,拿去,剩下的给你和厨子当赏钱。”

说着,衣着华贵的郑崇和潇洒扔了几块碎银子在桌上,雇工大喜答应,赶紧千恩万谢而去,刘安云则是一边在嘴上客气,一边在心中暗暗欢喜,马上就拿定了一定要抱紧郑崇和大腿的主意——象这么慷慨大方的富二代,捧好了弄点散碎银子救急不是跟玩一样?

悄悄打定了这个主意后,接下来的交流中,刘安云当然是巧妙的悄悄吹捧郑崇和,一再称赞郑崇和的洒脱看得开,这么快就能从牛角尖中转回弯,也一再怒斥复试考官的有眼无珠,暴殄天物,耽误了郑崇和这块良璞美玉——总之就是专挑郑崇和喜欢听的话说。

郑崇和也果然上了套,本来就言语投机,加上年龄接近,所以郑崇和很快就与刘安云开始了称兄道弟,亲热得象是熟识多年的旧交老友,全然不知刘安云实则上已经悄悄瞄准了他的钱包。

再接下来的交流间,郑崇和当然少不得打听刘安云的身份和来历,已经山穷水尽的刘安云也不客气,很是坦白得承认了自己为了进如意馆当一个宫廷画师变卖了全部家产,结果却因为年轻不懂事没给主考官塞银子而名落孙山,求助于旧上司不仅遭到毒打还丢了变卖家产得来的金银,走投无路下才来到福建会馆混吃混喝。

郑崇和并没有鄙夷刘安云变卖祖业的败家之举,相反还对刘安云为了追求梦想而倾其所有的壮举大加赞赏,还颇为钦佩的说道:“贤弟,愚兄真是服了你了,为了自己的梦想追求,连所有家产都敢变卖,如果换成了是愚兄处在你的位置上,绝对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这么做。”

“兄长就别嘲笑我了,我现在已经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实际上对丹青毫无兴趣的刘安云唉声叹气,还忍不住喝了一杯闷酒,郑崇和给刘安云把盏斟酒,颇是关心的问道:“贤弟,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长期寄居在这全闽会馆之中,可不是什么长远之计啊?全闽会馆是我们福建老乡捐钱建的偶尔会救助同乡不假,可是不可能长期养着你啊?”

刘安云不答,也根本不知道改如何回答,银子丢了,所有家产也被新身体的前任主人卖光了,连吃饭穿衣都成问题,一时之间,刘安云是真的彻底无计可施了。

郑崇和很会察言观色,见刘安云满脸愁容的一声不吭,郑崇和马上就明白刘安云其实已经毫无办法,然后郑崇和也不着急开口,而是先叫来了一壶雨前的龙井,端起了一杯茶才说道:“贤弟不必过于犯愁,愚兄手里勉强还算方便,倘若贤弟不弃,愚兄可以资助你在京城做点小买卖,就是不知道贤弟……,啊,呸!”

说到这里,郑崇和突然张口把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一边擦着嘴,一边极为愤怒的喝道:“小二,过来,你给我上的茶,是用什么水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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