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这声轻叹方了,赵敏已强自镇静下来, 似乎觉得有失身份, 她不再流泪, 只开口冷冷道:“你将我上身穴道解开。”

方天至回过身来, 打量一下她神情,问道:“郡主待要如何?”

赵敏怒目相视, 气得笑起来道:“我待要擦眼泪,梳头发,穿衣裳,大师难不成要替我来办?”

方教主不由无语凝噎, 斟酌片刻, 心想倒也不怕她如何,面上便仍一副淡静从容,道:“如此亦可,只望郡主莫要让贫僧为难。”说罢, 抬手将她身上穴道解了。

赵敏理也不理他,先动了动左臂,自怀中取出一块锦帕来, 将眼泪擦净, 又复左右抿了抿鬓发,这才动作笨拙的单手系起了腰带。方天至观她行动,不由微微皱了皱眉,但他还未说话,赵敏先若有所觉的抬头瞥了他一眼, 见他仍原地站住不动,便讥讽道:“大师还有看别人家女孩整理衣冠的爱好不成?”

方天至默不作声,忽而伸手往她右臂上探去。赵敏此刻心情紧绷得很,见他动作,下意识后仰一躲,左手毫不留情的朝他劈来一掌。她这一掌来得颇为灵动轻盈,扑点之势仿若穿花飞蝶,由灯下玉手施展开来,煞是好看。

方天至乍一见到,不由微微诧异,盖因这掌法的门道他认得,乃是崆峒派的一门高级掌法,名叫飞天掌,据传乃其祖师飞虹子于敦煌壁画中悟得,向来不轻传外门弟子的。这门掌法就算他也只是识得大概,孰料这郡主竟会使,还使得颇有几分意韵?

他有心看她能使出几招来,手势便一顿,转而朝她左手神门穴上拿去,赵敏登时侧出一式斫手向他斩来,竟是匆忙间又换了一家路数,使出了华山派的招式。方天至看得稀奇,她虽只学了个花架子,但样式倒真不少,汝阳王府竟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能学得到各门派密不外传的功夫?

这念头不过转瞬而过,方天至试了她两下后,便干脆连正经招式也不出,又伸手朝她神门穴一拿。这一拿不再放水,在赵敏眼中,便成了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的一招。一时间她只觉得自个儿动作极为滞涩,仿佛运转不灵一般,眼睁睁瞧着穴道被他三指轻描淡写的拂中,左手登时一麻,再使不出力来。

而恰此时,方天至也终于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右手臂。

这一握还没落实了,他便觉出那条手臂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而赵敏脸色一白,当即颇为痛楚的哼了一声。方天至闻声不语,又在她手腕上下捏试了几下,这才发觉她这只手腕竟似骨折了。这就奇了,钱北松并未去折她这条腕子啊?他正自纳闷,便听赵敏怒叱道:“又想出新法子来折磨人了么?”

方天至抬眼望她,见她强自忍泪,眸光如电般直视自己,忽然间便醒悟过来——

噫!这好像是贫僧捏的啊!

方教主忆起劫人时,赵敏曾使匕首偷袭他却反被制住——想来她手腕便是那时折断了。当时帐内有两个高手,帐外有数千兵甲,方天至骤然被她偷袭,下意识出手便失了些轻重,以至于自个儿都不记得这回事了。此时他回想起来原委,握着赵敏腕子便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也不去辩解,只先出手替她将骨位正好:“贫僧失手将你手腕折了,如今发现得早,须先医治了。”

赵敏手臂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而罪魁祸首正在眼前,不由大骂道:“如今倒要你这贼和尚显好心了!”她说着,左手随手在床上摸到一根金簪,二话不说便朝他胸前一刺。方教主腾出一只手来,看也不看便制住了她左手腕,只是这回下手留有分寸,只叫她动弹不得而已。

赵敏知这贼秃武功煞是厉害,本也只是发泄怒气,并未指望能成功。但此刻手腕被他擎在半空,刺又刺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而这贼秃垂着眼帘,连看都不看她,仿佛浑然不当回事,她又疼又气,一时连话都说不出了。却不料正当时,方天至忽而抬起头来,定定的望了她一眼。

他背映灯火,面目自阴影中如雪皎洁,眉睫却又漆黑如鸦羽般,显出一种令人屏息的昳丽俊美来,竟教赵敏一瞬间忘记了他是一个僧人。但他本人却恍若不觉,仍用一种一本正经的和尚态度,寡淡的道:“阿弥陀佛,贫僧先将这手医治了,郡主再发怒也不迟。”

赵敏握住簪子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目直视着他不动。方天至在这目光中与她对峙片刻,缓缓将左手放了开,复又垂目去正她的腕骨,待收拾妥当,他四下一望未瞧到合适做夹板的物件,想了想便从身后包袱中抽出竹笛,比着她的手臂按住,扯下床褥上的布料来绑好,最后才道:“如此将养着罢。”

赵敏望了望自己的手,片刻后才又打量他,口中道:“谁知道你这和尚治得对不对?”

方教主淡淡一笑,也不反驳,只回身走到厢房门口处,一拂袍摆,面朝向屋中席地坐定。随后他双手合十一礼,道:“贫僧就在此守门,不便之处,郡主姑且容忍些罢。” 说罢,他双目一闭,径自打坐不语了。

赵敏望着他半晌,只见这灰衣和尚趺坐地上,神思静定,端得一副风雨不动、宠辱不惊的态度,仿佛守在女孩门口与独坐禅房之中也无半点区别,便也不去出言讥讽。她算是瞧出来了,这和尚并不是言语可以动摇的,在他身上浪费口舌也无益处。

思虑片刻,赵敏干脆也学他模样,于床榻上闭目打起坐来。

第二日一大早,方天至忽听一阵脚步声自厢房外响起,他睁开眼一瞧,正见山上一个头领步履匆匆而来,两人一照面,他便笑着抱拳道:“大师辛苦,陈帮主已备好宴席,在下奉命特来请大师同去!”

方天至亦含笑道:“有劳施主,陈帮主盛情如此,贫僧愧不敢当。”他沉吟片刻,转头望回房内,只见赵敏也正睁开眼来望他,便出言相问,“贫僧重责在身,这几日须时时与郡主同行,赴宴之事,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赵敏目光一动,冷冷道:“不去。”

方教主便婉拒道:“既然如此,只好烦劳施主向陈帮主道明情由了。”

那头领面露遗憾之色,但转瞬笑答:“无妨,大师稍待片刻,定有佳肴送来。山上之危告解之时,咱们再好生庆祝一番!”

方教主望着他微笑说:“正是如此。”

待这人远去,方教主心中又想起昨夜在元营中探听到的消息来。当时赵敏曾说要“再等等消息”,不知是等甚么消息?是要看众人的态度,还是山上有她的人?但若说真有人暗中策应,那么最有嫌疑的人,应该便是自云山派逃来的乔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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