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马脸张一瞧见王老板, 立时像只烫了脚的兔子般跳了起来, 问道:“你又来干什么!”
王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张兄很不想再见到在下, 只是——”
马脸张瞪着眼睛,半晌问:“你也要来问问题?”
王老板闻言也不说话,只向他微微一揖, 来意显然不言自明。
马脸张喘了口粗气, 只觉今晚已亏到了姥姥家,问道:“你又要问什么?”
王老板道:“在下的事不急, 毕竟就算讨债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他说罢,向方天至投来一望, 微含歉意道,“大师先请。不如在下先行回避?”又摸了摸鼻子道, “你放心, 在下绝不会偷听。”
在这片刻之间,方天至原本被噩耗扰动的心绪已逐渐镇静如常。幽润灯光下, 他深深看了眼乔装改扮的楚留香,徐徐道:“无妨, 就请施主一并听听。”
楚留香心中微微一动, 还未及说话, 方天至便已将目光落回马脸张身上,口中道:“便如施主所说, 那和尚死在了海中。那敢问……是谁害死了他?”
灯花忽而一炸。
马脸张一时没有开口。
烛光跳动在他身上,明灭之间,他高大的身形仿佛忽而瑟缩了一下, 显得胆怯而佝偻。
方天至盯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他仿佛在害怕什么。但还没追问,马脸张便开口了。
他声音津津发涩,像是从嗓子里掐出了一把冷汗:“这个消息可不能送给你。”
方天至道:“请出个价。”
马脸张沉默半晌,比出一根手指,道:“一千两。”说罢,他咧嘴一笑,上下瞧了瞧方天至,“和尚有这么多钱傍身没有?”
和尚没有。但是楚留香有。
方天至听了这个价钱,立时向在旁不语的“王老板”看去。
王老板本不声不响地站在角落里,忽地接到方天至的目光,心思一闪便即明了,忍不住微露苦笑道:“看来在下是不能白听了?”
方天至留他在这,本有此意,闻言向他郑重一礼道:“阿弥陀佛,惭愧惭愧!贫僧自幼出家,向来耕种化缘为生,实在穷困潦倒,别无长物,一时半刻委实拿不出五千两重金,然则贫僧与师叔相依为命,目下忧心如焚,实在片刻也耽误不起,只得厚颜请王施主出手相助,赠我一枚银锞,深恩厚谊,改日必有所报。”
王老板静听至此,轻轻叹了口气,微笑道:“出家人自甘清贫,洁身守道,又何来惭愧一说?我观大师神湛质洁,风采照人,本便有意相交,只不过自惭形秽,不敢唐突罢了。既然大师瞧得起在下,在下求之不得,甘愿相助。”说罢,他自袖中摸出一枚银锞,缓缓向前两步,将它轻轻放在了桌上。
方天至不知道楚留香性情秉性,本来只是借机一试,不料对方竟真如此潇洒大方,当下欣赏夹杂感激,不由发自真心地向他一笑,温声道:“多谢你。”只是此时无暇多作叙话,一句谢罢,他便向马脸张淡淡问,“施主眼下可以说了?”
马脸张瞠目结舌,他死死盯着桌上那枚银锞子,半晌道:“好,老子认了。”他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满上一碗酒,仰头喝了干净,涨红着脸憋出一句话,“杀他的人,是船上的人。”
他话音未落,方天至与楚留香便双双一怔,齐声问道:“船上的人?”
方天至倏而向他投去一瞥,恰与他对视个正着。两人目光相接,均不知彼此在想些什么,而马脸张却急问道:“还有什么,快问快问!”
楚留香回过神来,不由向马脸张好奇道:“你好像忽然很着急?”
马脸张冷冷道:“我自然很着急。”
楚留香笑道:“你总不会是急着去出恭?”
马脸张道:“不错,我确实急得很。”
楚留香笑不出来了,但旋即他便悠悠开口:“张兄难道准备尿遁?”
马脸张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神色木然道:“如果你也像我一样说了不该说的话,也会怕的想上茅厕的。我不仅急着出恭,我还急着要去逃命!”
楚留香微微一怔:“船上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你竟然这样害怕?”
马脸张道:“这算不算一个问题?”
楚留香摸出一枚银锞子,沉声道:“算!”说着,又向方天至点头示意,“既然与船上的人有关,雪惊法师不如也留下一起听听?”
方天至合十道:“多谢成全。”
马脸张收起银锞子,声音干涩的低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他们是突然从海上来的。来时乘着一艘宫殿般的大船,所以知道的人,都叫他们‘船上的人’。他们……他们都不是人,而是魔鬼!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杀光海侯城的人!今天我说了他们的消息,或许明天我就会死在自己家的床上……”
马脸张的声音愈发紧促而尖锐,像是已经陷入了深深的恐惧,灯光晦暗地止步门槛之前,门外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仿佛潜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鬼魂。
楚留香在他的话音中沉思不语,半晌缓缓道:“杀光海侯城的人?你是说,他们上岸来,是为了报复?”
马脸张闻言脸色惨白,叫道:“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他话音未落,篱外忽而闪烁来一豆火光。
方天至循之一望,不多时便见英娘提着一只覆着白布的篮子跨进门来,口中笑道:“晚上新烙了饼,炖了素汤,大师将就着用一口——”她忽而瞧见了王老板,话音一顿,不由向马脸张与方天至望了望,“这位是?”
楚留香和善地笑了笑,道:“我是马脸张的朋友。”又道,“谢谢你准备的宵夜。”
马脸张怔怔望着英娘的脸孔,倏而回过神来,一步窜上夺过她手里的篮子,道:“你快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出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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