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特殊”,自幼和父母并不是非常亲近,是个家人眼里奇怪的孩子。甚至在六七岁时,因为她奇怪的言语,母亲曾悄悄带她去见过心理医生,当然,这件事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否则家中远近亲戚,恐怕都会背地里有所议论。

母亲因为她,操心不少。时宜很清楚。

在成年后,她也开始尝试性让自己感性回应。偶尔电话撒娇,渐渐习惯了,反倒是将两世对亲情的眷顾,都倾注在现在的父母身上。所以她才会因为母亲,暂时让周生辰等待。

母亲说的不多,大意是最近她电话来的少,有些担心。

虽然说的不明显,但她知道,母亲担心的是她又开始有“幻觉”。

她安抚了会儿,总算结束电话。

切换回周生辰的电话:“我好了。”

“刚刚工作结束?”

“是啊,”她笑,“所以没有看见你的电话。”

“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宵夜?”

这是初次,他主动约她。

时宜没有任何的犹豫,答应下来:“好。”

“告诉我你的地址。”

她念给他听。

“我到了会告诉你,不要提前在路边等。”

“好。”

她在走廊的沙发上坐下来,录音室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除了两个工作间还有光亮外,余下的都暗了灯。不断有人离开,和她打招呼,她只是握着手机,想周生辰为什么忽然会找自己,可惜没找到答案。

或许只是路过。

周生辰很快到了地下停车场,时宜走出电梯时,看到他独自站在电梯外,等着她。

他像是换了个人,穿着非常妥帖的白色长裤,淡色的格子衬衫,甚至还有蓝色休闲西服外衣。非常出人意料的着装,颠覆了先前身着实验室白大褂的印象。品味非常好。

有风度,却并非是风度翩翩。后者略显浮躁,而他,恰到好处。

她不可思议看着他,慢慢地走过去,绕到他身前。

那双明净的眼睛,也在看回她。

他笑了笑:“很意外?”

“非常,”她打量他,“你今天的样子,感觉上非常配你的名字。”

“配我的名字?”

“周生辰,”她念他的名字,“应该给人感觉,就是这个样子。”

周生辰。

同样的名字,在那个历史时间里,就应该是如此的样子。不是皮相,而是风骨。

他笑,没有说话,却又觉得她说的有趣。

“为什么站在这里等我?”

“车停的比较远,怕你会找不到位置。”

“这里我常来,恐怕比你还熟。”

他笑:“已经过了十二点,这里又只有两个保安,不怕遇到什么意外吗?”

真是理科人的习惯。

只是偶然来,就留意到停车场只有两个保安了吗?

时宜抿嘴笑笑:“谢谢你。”

他们走过去的时候,一位中年绅士始终在车旁等候,时宜没留意,直到他走近,那位中年人忽然就笑著说:“时小姐,你好。”

“你好。”她看周生辰。

后者已经为她打开车门。

没想到偶然一次宵夜,能见到不同的他。包括这样的气度风骨,还有这样的车和私人司机。她虽然好奇,却没好意思追问他,只在车开出停车场后,细细看了看司机。

驾驶座上的人年纪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握方向盘的手非常稳,双手戴着手套,竟也穿着面料很好的西装,细节考究。看起来,更像是多年用下来的人。

车一路在开,老司机只问过一句,是否需要水。

周生辰拒绝了。

真是安静,时宜用余光看他,想,总要说些话:“你这个样子,应该是刚刚见了很重要的人?”周生辰颔首:“几位长辈。”

时宜点点头。

真是什么话题到他那里,都能一句话回答,且毫无延展性。

她转头去看车窗外,忍不住笑起来。

周生辰,你可真是个怪人,幸好我不计较。

她在这个城市这么久,还没到过今晚吃饭的餐厅。

应该说是个别院。

有人早早等候,有人引路端茶,甚至还有人在屏风外,添香剪烛,往来供食铺灯。

她越发好奇,看屏风透过来的人影,轻声说:“午夜十分,我们误入了什么幻境了吗?”

“我只是大概推测,喜欢看三言二拍这种书的,应该会喜欢这种地方。”

她笑:“真的很喜欢,不过三言二拍也就是小说集,没什么值得炫耀的,有人喜欢读现代文体,有人喜欢古文体裁,口味不同而已。”

周生辰眼中有潋滟波光:“有时候,我会发现你和我,有相似的地方。”

“比如?”

他坦言:“我喜欢收集吴歌的刺绣。”

时宜有些哑然,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着,扭头继续去看屏风外的人影:“这不一样的,好不好。你的爱好……非常特别。”

如果换作宏晓誉,肯定只会觉得,“吴歌”这个东西,光是听名字就甚是风雅。

可她却知道的多一些。比如,吴歌大多是优雅的淫词艳曲,闺房密诗。所以,虽和诗经出现的时间相差无几,却……总之,在学生时代的课本上,绝不会出现。

她轻咳嗽声,换了个话题:“你们平常做那些实验,会不会很辛苦?”

“还好,”他说,“要看是什么方向,我这里,很少有女孩子。”

“为什么?”

“很辛苦。”

再深问,又将是外行与内行的对话,她很识趣,没有继续问下去。

到真正吃宵夜的时候,两个人没什么语言交流,却并不显得尴尬。

食不言,寝不语。是她自幼的习惯。

听起来很有教养,在家里众多亲戚眼里,却非常怪异。比如逢年过节时,大人们总习惯把十几岁的小孩子,都安排在一个小圆桌旁吃饭,嘻嘻哈哈中,只有她一个人把饭安静吃完,再喝了汤。

然后,放下碗筷坐在原处,安静坐着,等所有人吃完再离席。

起初如此,都会被夸赞好懂事,渐渐地,却成了堂兄妹口中的“怪人”,私下也被评价为很傲气的小女孩。

那时,她不懂得圆滑。

后来慢慢长大了,总要去适应这个社会,比如在学校食堂,总要配合女孩子们边吃饭边闲聊,工作后,也要在偶尔在应酬时的晚餐,也要陪着别人闲聊。

这么多年,倒真是初次,遇到了和自己有同样习惯的人。

而最幸福的,这个人就是周生辰。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他只是亲自用糕点匣中的木质筷箸,给她夹了块醉蟹膏,然后再换回自己的筷子继续吃下去。时宜对他笑了笑,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很多记忆早已被打散,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在过去的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一定曾经有过这样的画面。

周生辰把她送到住宅小区,并没有让司机开车进入,反倒是走下车,步行把她送到了楼下,说:“我最近三个月,都会在镇江和上海往返。”

“镇江?”

“是,镇江,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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