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着光,乔南期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赵嵘只能感受到这人挂在他身上的视线。

后座宽敞得很,他们之间还足有一人的宽度,偏生这距离拉长了乔南期打量的目光,沉甸甸的。

赵嵘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顾不上他头上那撮不听话的头发了,举着的手缓缓放下,撑着略微冰凉的座椅表皮。

他低着头,避开乔南期的目光,余光扫见这人的手离自己很近,下意识便往回缩了缩。

以前还抱有期望的时候,乔南期这样特意朝他投掷而来的目光都能让他欣喜。现在没什么留念,直勾勾的视线好像注了千金的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嵘转头,看向窗外。

他本是为了躲乔南期的视线,可看着看着,不自觉认真地看了起来。

雨还没停,路面湿答答的,车轮碾过掀起水珠,带起一阵窸窣却沉闷的声响。

窗上挂着细密的雨滴,远处阴沉沉的,眼看夜色就要落下,车水马龙都盖不住铺天盖地的沉郁。这本该是个天然就让人心情低下的日子,眼前的车窗也紧密地关着,可赵嵘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透过车窗,闻到了外面润着湿气的空气和绿化带上的草木香。

过去十年,他若是有机会和乔南期并排坐在车的后座,满心满眼都是身侧坐着的那个男人。此刻转过头来,才发现另一边也有风景。

他看着看着,已经开始想,《归程剧情结束以后,他要去做什么。

陆星平那边的事情必然要解决,但他还有自己想干的事情。

这些年,为了不被他那两位堂哥明里暗里针对下手,他一直都很“尽职尽责”地做一个纨绔——白天在乔南期公司里众目睽睽之下混日子,晚上在那些公子哥堆里继续混日子。但这些年他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可以……

“头发怎么回事?”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

赵嵘看了看后视镜里自己那措隐约翘起来的头发,说:“睡觉压的。”

这话无异于说了他出门前在躺着,根本没有做什么准备。

乔南期眉头微皱,方才升腾起的那么一丝询问的心思也没了。

赵嵘一直都是这样。

他淡然道:“下次早点准备。”

赵嵘点了点头,十分顺从道:“好。”

反正结婚协议里面写了,他在乔南期继承权不稳定的时候和乔南期保持婚姻关系。等剧情结束,别说继承权了,整个乔家都是乔南期的,结婚协议上他的义务早就履行完了。

他们其实没有什么法律关系了。

本来就没什么下次。

赵嵘应承得快,乔南期表情稍缓。

和赵嵘在一起,赵嵘能润物细无声地在他的生活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位子,不打扰人,就那样待着。但凡他说什么,赵嵘即便不想干,也不会和他犟。

他和陈家的人就没有一个能好言好语的,赵嵘也完全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但却能意外地让他放心。

乔南期没再说什么。

赵嵘也没有和以前一样没话找话,一昧地看着车窗外头。

车里平静得很反常,可乔南期和赵嵘的神情却又一切如常一般。

星河披着夜色而来,司机开着车,穿过杨城的灯红酒绿,足足开了快一个小时,才来到乔家在郊区的一个老宅。

这本来是乔南期母亲在世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住的地方。她喜欢安静,贺南也就陪着她在远郊住着。可是后来乔南期的母亲去世,乔南期和贺南的关系一落千丈,贺南搬到了自己名下的房产,乔南期也搬到了昌溪路那个小房子里,这里彻底空了下来,这些年来整个宅子里一直住着的,反倒都是一些佣人 。

只有在这个时候,贺南和乔南期才会过来,整个房子灯火通明,活脱脱像一幕戏,只有特定的场景来临,特定的演员到了,这幕戏才开场。

虚伪而又真实。

车子刚停,就有人撑着伞来到车身两侧,给赵嵘和乔南期打开了车门。

一下车,乔南挺拔的身型站在伞下,撑伞的佣人不得不抬高了手臂。

赵嵘把伞柄接到了自己手中:“我自己来吧。”

乔南期没有等他,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赵嵘只好拿过伞,快步跟了上去。

他虽然跟在乔南期的身后,只能隔着细细的雨幕看见这人伞下的背影,但不用看赵嵘也知道乔南期此刻的表情。想必是阴沉的——因为撑伞的那个人战战兢兢的。

这也正常,乔南期每次见贺南都是这一副死样子,更何况是在这种能勾起回忆的地方。

这里莫说是乔南期,就是赵嵘,每次站在门前,也总有种恍惚的感觉。

乔南期是因为生母,他是因为乔南期。

他也曾经在这里……待过几天。

他们穿过花圃,来到二楼的餐厅时,贺南已经坐在那里了。

他一身沉肃的黑色西装,身型颇为消瘦,五官的长相颇为阴狠,是一眼看上去就很精明的气质。赵嵘很早就暗自对比过贺南和乔南期,这两人一点都不像,不管是外表还是性格,都没有一点父子该有的联系。

看见赵嵘,贺南果不其然和以前一样,面露不悦,却又不好说什么。

乔南期看了他一眼,便拽着赵嵘,在餐桌的另一处坐下,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方才他还面色阴郁,此刻却一副从容的模样。

一盘盘菜肴端上来,贺南终于开口了:“老秦昨天被人带走——是你把老秦的事情捅出去了。”

“是,”乔南期点了点头,嘴角带起了一点弧度,“他做假账、伪造合同,这么多年作为您的助手,不知道给您拖了多少后腿。我不应该揭发他吗?”

贺南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皮笑肉不笑道:“真有出息。”

“您过奖。”

“你下手这么不留情,就不怕被人记恨报复吗?”

“那就一起死,无所谓啊。”乔南期难得露出了些微无谓的神情,语气居然还有点天真,“我只是不想让你高兴——爸爸。”

此时的赵嵘正坐在乔南期的身边,心里回想着这段剧情。

原书里对这一段并没有明确的时间,只是说一段时间过去,一切便在贺南无法挽回的情况下尘埃落定了。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一段时间”是几个月甚至是一年半载,但从贺南助手已经出事这件事情来看,应该只有一两个月了。

他一边尽职尽责地按照他和乔南期的协议办事,颐气指使地让佣人给他剥虾,一边想着该怎么尽快想个能和陆星平多接触的办法。

可那边的剑拔弩张突然蔓延到了赵嵘这边,贺南几次三番被乔南期下了面子,兴许是找不回场子,他瞥了一眼悠哉悠哉吃东西的赵嵘,道:“你有那么多时间替我管教我的朋友和助手,不如管管你身边这个杂种,游手好闲的。”

乔南期想也不想便说:“您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和废物比了?”

他慢条斯理地用温热微湿的毛巾擦着手,神色淡然,才接着道:“您刚回来,也累了,我和赵嵘差不多该走了。”

赵嵘却动作一顿。

他方才还笑吟吟地吃着剥好的虾仁,此刻笑容还挂着,眼底没有任何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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