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拄拐转身亦是抬脚迈步,后发先至不分前后与宋梨并排穿梭于山中,原本平常人翻过村前山头需要一两个时辰的光景,眼下这翻山走夜路的两人仅仅一刻钟竟然已到得山顶,朝西南看便是那座大周王朝的庞然大物,西亳。
这山头无名,真要说也该属于盘山一系,却与正西方那座名义上的盘山相比少了份郁郁葱葱,多了份怪石嶙峋。
上了山天就没有在山坳里那么黑,如同调稀的墨汁染色,灰蒙蒙。宋梨没有和上山以后没动过的锦袍人一样看着那座刚刚上灯灯火通明的西亳,而是朝后蹲下身子伸直胳膊担在膝盖上,望着山下那座模糊里仅有个轮廓的小山村。
他担心冯老头儿万一找自己,这样自己可以第一时间下山。
“想不想回捉刀人?”
来人没头没尾的一句问话,让宋梨身子明显颤了一颤。好似对他而言已然很是久远到没有了印象的名字,这个全然没了平时憨傻样子的后生,薅起一根还未返青的杂草叼在嘴角,细细咀嚼着内里青涩。
“现在哪还有捉刀人。”
捉刀人,大周王朝一统南北后,百废待兴,先皇天问帝秘密召集一群江湖中武道宗师于身边护卫,是为“捉刀人”。尔后天问帝崩,武建帝登基,将捉刀人安排至皇宫大内,贴身保护皇室子弟。
七年前,京城京陲两地发生一件整个朝廷知之者都讳莫如深的事,尔后朝廷更是不遗余力强行将关于这件事的一应相关全部封禁。
对于这种让当局者如此忌讳的事情,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度之,而作为如此接近于权利中心的捉刀人,直接听命于皇室的组织,宋梨未经允许私自参与其中。
虽说对于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即便当时参与的人也都闪烁其词到管中窥豹不知全貌,但是如宋梨如此敏感身份,公然违抗圣命置皇室于何地?
也就在那不久以后,对于这个公私不分的捉刀人,在一名内监全力相保下,死罪豁免,却也落了一个贬为庶民的罪责,永世不得录用。
之后宋梨混迹江湖,捉刀人在以后岁月更换成了如今宫中绣衣使,更就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思绪回还,宋梨瞧向这个于他而言亦师亦友的人,自嘲道:“圣人老儿金口一开,哪是那么容易回去的?您现在好像也没那般权利左右了吧。”
在宋梨身旁与之向背的来人呵呵一声,道:“眼下有份天大的机缘,若是做好了,自然就能回去。”
宋梨嗤之以鼻,对此说法不置可否,“说说看,能做便做。”
“杀个人。”
“谁?”
“不知道。”
宋梨吐出草枝,抬头看向来人,“解老儿,你是在跟我逗闷?”
来人也扭头朝向宋梨,帽子里什么表情也看不见,语气仍旧是平平淡淡,“你若做,去到京城自然会有人找你,将一切事宜尽数告知。”
思来想去,宋梨仍是不得要领,问道:“这和上面有关系?”
“不知道。”姓解的来人帽子晃了晃,“反正那人跟我讲,有十成把握让你重做御前捉刀人。”
对于这个解释,宋梨保持沉默,他觉得天底下应该没人能做到可以让九五之尊的圣人为了他这么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而收回成命。
毕竟,七年了,自己这么一号人,估计早就被整日操劳国家大事的天子爷忘到了九霄云外。
“你就这么相信那人能做到?”凭宋梨对来人的了解,从认识到现在也有小二十年的光景,就算是跟这人朝夕相处的那个马脸小厮,也没说是实打实的相信。
锦袍里传出一声叹气,“信不信,不都要试一试。你再这么啷当下去,怎么对得起你娘?”
宋梨再次沉默。
“做不做?”锦袍里又传出一句问话。
宋梨沉吟问道:“谁跟你传的信?”
“这个你就别琢磨了。”显然是猜到宋梨的意思,来人直接打消了他的念头,“给我送信的人小心得很,我叫人去跟,跟丢了。”
“要不我就试试?”宋梨又侧头瞧向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先说好,这事不强求,我就待在出凤岙也挺不错。”
锦袍外那只惨白惨白的手提着拐杖戳了这个总是挂着憨憨笑容的后生一下,冷哼斥道:“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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