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飖儿是丑妞,你哪来的自信!”火旭腹诽道。

该走了。

他坚信,某个熟人正在外面等他,而且已经等了他好一阵子。

出了南宫少年竞斗馆,被正午的阳光刺得微眯起双眼,火旭走完一段极短的柳荫小道,就见格蕾·萝丝伫立在一棵银白雪娑树下,一头浅色长发迎风微舞。

瞥见火旭,格蕾·萝丝眸光凝住。

她有太多的疑惑亟待解开。

明明是巽萝体质,他的实力何以在一夕之间得到明显提升?元压、气息为何能完全屏蔽?还有神秘的身法、技法等等,一大堆疑问堵在她心里。

然而,她问不出口,那些疑问涉及到他本该深藏不露的秘密,旁人无权打听。

“若摊上危险,别人是低调做人活得久,你却是拼命折腾寻生路,为此不惜暴露一身的秘密,反常啊!不过,我得承认,你的确离成功近了一步。”格蕾·萝丝幽然道。

“何以见得?”火旭平静的道。

“想必各宗门强者都对你颇感兴趣,但他们还要观察一段时间,短期内没人会作出对你不利的举动。

而你在都正司说出那番证词,看似冒了极大风险,实则不然,此举反而非常巧妙的在宗人府与礼藩院之间打入楔子,致使正卿大人和时轴都被架在火上烤,手脚受缚,所以,你面临的最大威胁已不复存在。”

格蕾·萝丝试探性的道,若说火旭真有此等心机,她会表示严重怀疑。

“呵呵,萝丝参事在试探我?”火旭笑道:“太史厉害啊,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没人管得住他的嘴,那番证词传播出去,经北征者遗属一闹,大帝、皇后坐不住了。

在帝、后的威严之下,礼藩院、宫正署算什么?有人担心我留有后手,所以,那些显赫人物自会权衡利弊得失,与我相安无事便成了权衡之后的最佳选择。

再说,暴露一点秘密没尊驾想的那么可怕,凡事有得必有失,像我这样看似濒临绝境的小人物,如果无法让旁观者产生一点点兴趣,那么,在他们眼中,我死了与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一抹骇异浮上格蕾·萝丝眼底。

她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年不足十六的少年,心机深得实在是可怕,颠覆了她关于少年人性子的固有观感。

而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家伙似乎仍然有所保留,轻描淡写的就把责任推给了葵秋,以洗清自己故意布局的嫌疑。

“你有后手吗?若有,你的后手又是什么?”话一出口,格蕾·萝丝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急促,有失态之嫌。

“有没有后手其实没什么区别,只要有人相信我留着后手即可。”眼含一抹深意,火旭淡淡的道:

“我要是留后手的话,大概会找来若干数量的玉牒刻印,其上的信息自然要比那番证词更详实更劲爆,一旦被人不得已传至各宗门强者手上,还是能激起几朵浪花的。”

什么“要是”?什么“不得已”?什么“几朵浪花”?如此轻描淡写,妖孽!

格蕾·萝丝直想破口大骂,堪堪压住满腹怒气,她强作镇定的道:“你当众辱骂皇族少年,并将他击败,就是为了证明你的决心,你若遭遇不测,后手必出,到时候一切都不可逆转?”

火旭耸耸肩,“挑战古蔺·涵宇,我说我是被逼的,阁下信么?”

“我信!”格蕾·萝丝没好气的道,忽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没人相信有哪位强者可以挥出三彩强光,所以,你那堆所谓的猛料不能成立。”

那个神秘人的袍影蓦然映入脑海,也就是一刹那的时间,火旭连忙将它挥走,模棱两可的道:“能否成立,就把这个悬念交给时间吧。”

格蕾·萝丝愈发的气恼,又不便发作,心里委实堵得慌,最后还得耐着性子,给出善意的提醒:

“礼藩院、宫正署手脚受缚,暂时没法掺和五氏盟的家事,所以,你面临的危险被局限在极小的范围内,这正是你的高明之处。

不过,危险依然存在。十年前康靖大帝赐予都城十大宗门刑律豁免权,这十大宗门就包括五氏盟,换句话说,五氏盟的人犯了刑案,由五氏盟自己审结、惩处,皇族与帝国各署司都无权介入。

昨天申时,几名巡察在鱼山一带发现了一个刚死透的人,经查验,死者是刚刚突破出关的火氏衣坊北坊主火珏,当时铁氏两名元士铁鹰、铁枭恰好就在事发现场,被巡察逮了个正着。

都正司无奈之下,只能暂时认定此案与铁鹰、铁枭无关,拿到了将火珏的遗体运回了都正司的合理借口。

奇怪的是秋试那天火璟从我嘴里获知火珏的死讯后,居然无动于衷,这下倒好,都正司也不知如何处理火珏的遗体了。

火璟是什么样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呀,内外交困,为今之计,应该断然离开五氏盟,暗中投奔国相门下,做个少年储士,以你现有的实力,,再经国相着人调教,未来自有出头的那一天。”

“火珏大哥果然遇难了!”火旭心底喃喃道,他的眼底再次浮起恐怖的黑雾,历时极短,片刻而已。

收起廉价的泄愤意念,牢牢记住铁鹰、铁枭这两个名字,他的目光在雪娑树血色的根部停留很久,最后淡淡道:

“我是棋手,天生做不了棋子。”竟对格蕾·萝丝抛出的橄榄枝无动于衷。

“棋子?”格蕾·萝丝恨得牙痒痒,“你不相信国相大人?”

“不。”火旭摸着下巴,有点老气横秋的道:“一入相府深似海,帝国要员都不喜欢底下人自行其是,想必国相也是如此,而我恰恰是个不易被人操控的人。

与其强扭在一起经常给国相添堵,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大家各下各的棋,互惠互利。”

“互惠互利?”格蕾·萝丝强忍着那分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屑,轻声道:“你能给国相带来怎样的利与惠?”

轻笑几声,火旭的目光移向前方那条人影寥寥的街巷。

“素闻国相与礼藩院正卿不睦,在许多大事上,前者每每受制于后者,这不应该啊。早年间,礼藩院不过是皇族司掌宫廷礼仪的内设机构而已,职能范围从不超出宫城半步。

从康靖元年开始,礼藩院夺走宗人府、相府实权,其影响力不仅覆盖都城各宗门,而且远达天下各郡,这都是古蔺·浩波一人的功劳,此人在皇族中的地位突然间扶摇直上,个中缘由不提也罢。

如今,北征真相已露出冰山一角,古蔺·浩波或许成了皇族的包袱,其地位肯定会急转直下。宗人府宗正很容易乘机挤开古蔺·浩波,夺回实权。这种局面对国相非常有利。

而一旦宗人府宗正夺回实权,他势必尽快培植信得过的代理人,扳倒时轴,甚至重新确定五氏盟掌事者,这对国相与阁下而言,是显而易见的实惠。

但是,没有我的神助攻,那位宗正大人怕是成不了事。”

火旭话音未落,格蕾·萝丝已是心头狂震,若非亲耳所闻,她实难相信这番话竟出自一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之口。

不得不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利于国相大人,双方并未合谋,各下各的棋,却产生了奇妙的共鸣共振效应。

“他该不会是个易了容的白发老者吧?”摇摇头,格蕾·萝丝生生压下此念,下意识的放缓语气道:

“就算今后木华代替铁龙执掌五氏盟事务,木华也无能力制住铁龙,你怀了铁龙的好事,危险自然还在。”

“我明白,木华制不住铁龙,但五氏盟并非只有木华一名强者。”火旭从容应道。

该说的话都已说明,接下来······便是挥手告别:“烦请都正司代为安葬火珏大哥的遗体,给他立块墓碑,大概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才能去他灵前祭奠。”

望着那道缓缓移动的背影,格蕾·萝丝仿若置身于梦境之中,忽然间对这位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是无关元道秘密,更纯粹的兴趣。

“我送你一程。”话一出口,她顿时吃了一惊,不理解自己的语气为何一下子变得如此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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