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初。

咚,咚,咚。

天还没亮,王令所住的别院院门便已被人敲响。

听到响动的王令猛然惊醒,还以为昨夜里那个黑衣男子又找上门了,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但当听到大武的声音在外头叫门时,眉头重新舒展,将长衫随意披在身上,起身走出房间,打开了院门。

开门的那一刻,他不由得愣了愣,除了大武以外,远处停着一顶轿子,外加四个轿夫,轿子上挂着一盏灯。

而轿子旁边还有......一头驴???

“公子,该去应卯了。”大武憨憨的笑了笑。

衙门卯时会有对衙役和吏员进行点名,查点到班人数,也就是点卯,到衙门听候点名则叫应卯,跟“上衙”意思差不多,前者更像是走个流程,只是为了点个名,因为一天只点一次名,往往应卯结束后,个别老油子就找不到人了。

王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官轿,曹庸正掀开轿帘看向他。

“走吧,我送你去街道司。”曹庸的声音不大,但因为天还未亮的关系,四周寂静无人,王令却听得很清楚。

“稍等我一下,我洗把脸。”说完,转身回到房间。

半刻钟都不到,他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的回来了,散乱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

“公子神速!”大武惊叹道。

王令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少拍马屁,走吧,曹大人等着咱们呢。”

其实大武真不是在拍他马屁,一般人早上起来都需要洗漱、整理头发、穿戴衣冠,这三样都比较耗时间,越是有身份的人,收拾得越是细致。

大武觉得,也就只有像他一样的糙人,一捧凉水一块擦脸布的洗漱速度,才能快过王令。

可王令却一只手收拾得极为整齐利索,那身黑底红纹的劲装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极为顺眼。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曹庸的轿子边上。

“曹大人。”王令对轿中的曹庸行了一礼,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曹庸颔首,轻笑道:“街道司虽然不远,但也要走一会儿,让你像个下人一样跟着轿子走不合适,我让大武把府上的驴牵来,暂且当你的坐骑。”

这时,大武牵着毛驴来到他身旁,把缰绳递给了王令。

看着这头除了嘴巴和肚子是白色外,通体黝黑的小黑驴,王令的嘴角不自觉的扯了扯,问道:“府上没有马吗?”

曹庸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惭愧笑道:“说来惭愧,本官那点俸禄,都被小女拿去救济穷苦人家了,家底薄养不起马。”

还真是个女儿奴,管钱的事儿都交给闺女了,宝贝女儿也是真做得出来,把老曹那点俸禄全拿去救济穷人了,可怜的曹大人呐,同样是当官的,别人出门高头大马,你却只有这么一头毛驴?!幸好还有一顶官轿,才没失了体面啊······王令暗暗心疼起这位知府大人。

曹庸:“走吧,你虽然不用点卯,但早去一些终归会给别人留下一些好印象。”

王令颔首。

来到小黑驴身边,刚要翻身上马,啊不对,应该是上驴,他发现自己只有一只手似乎不太方便,有些为难的站在原地。

大武极有眼力见,赶忙凑到王令身边说道:“公子,我托着你。”

王令欣慰地笑了笑,在他的帮助下,终于骑上了这头小毛驴。

然而,不管他怎么驱动,这头驴就是不走,大武帮忙在前面生拉硬拽,也仅仅是勉强挪动了几步,,胳膊上的青筋都凸显出来了,可见他使了多大劲。

不管是曹庸还是王令,又或是四名轿夫,看着一人一驴角力,都傻眼了。

王令尴尬问道:“这驴...一向如此吗?”

曹庸想了想回答道:“许是太久没人骑,在后院养出性子来了,这可难办了呀,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赶不上点卯了,要不...王小哥跟在我的轿子后面走着去吧?”

王令:“无妨,我有办法。”

他先是制止了还在和驴较劲的大武,确实看出大武力气大了,王令怕自己在不拦着他,这头倔驴的脑袋就要被他生扯下来了。

他让大武取来竹竿、短绳和一根胡萝卜,组成了一根钓竿,只不过别人钓鱼,他钓的是驴。

黑驴看到眼前出现一根胡萝卜,向前两步却发现自己够不到,然后就一直走一直吃不到,形成了死循环,王令优哉游哉的坐在驴背上,对着身后的曹庸等人说道:“走吧!”

曹庸怔了怔,旋即笑道:“有趣。”

大武赶忙追上去,连自己老爷都不顾了,跟在王令身边走,一只手牵着驴嘴上的辔头,另一只手冲着王令竖起大拇指:“公子真聪明,这法子可真好使。”

“不是我聪明,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的,以前有个农夫往城里送货,但拉货的驴怎么都不肯走,于是他便想到了这个办法,我不过是借鉴了一下。”王令解释道。

大武虽然听明白了,但还是坚持道:“老爷都想不到的办法,让你想到了,就是公子聪明。”

王令哑然失笑,不再解释。

这时,曹庸的轿子也赶了上来,曹大人掀开轿帘对王令说道:“我先带你去街道司,到了那里以后把你交给小鱼,随后我便回知府衙门,加入街道司该走哪些流程,由她来引导你。”

王令浅笑致谢:“那便有劳曹大人了。”

曹庸颔首。

走着走着,王令忽然看向街边的角落,不禁皱起眉头。

几个抱团取暖的流民,正缩在角落里熟睡,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单衣,只有一张草席勉强抵御风寒。

一路上,类似的场景越来越多,有几个被驴蹄子的哒哒响动惊醒,看到骑着黑驴的王令,以及他旁边那顶官轿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眼中满是惧怕。

“唉,两国交战,苦的永远是百姓,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庇护这些流民,让他们不至于饿死。”曹庸叹息道。

王令沉声道:“曹大人已经尽力了,只是不知,今日青州尚且能保定州百姓,来日兵临城下,青州百姓可有退路?”

意思是,青州有曹庸这样的父母官,但是不敢笃定其他临近的州府,也有像他这样的官员。

曹庸听出了王令的弦外之音,无奈道:“若真有那一天,青州以南接壤沄州和宿州,我与沄州的官员没有往来,但宿州知府是我在京城时的故交,他素来清正,或许可以。”

也就是说,祁州不可能接纳流民,或者他觉得流民到祁州以后,得不到妥善的安置······王令在心里对曹庸的话做起分析。

两个聪明人,有些话虽然不好明说,但并不阻碍他们之间的交流。

感受着流民看向自己的眼神,王令感到一阵心烦意乱,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昨日,他还是他们当中的一员,如今却成了他们眼中畏惧的存在,不由得让人心生感慨。

······

卯正。

街道司衙门前聚集三三两两应卯的侍城人和吏员。

他们看似聚拢,实际上分为几个区域,相互之间保持着距离,站在最边上的一撮人,正是昨日帮王令解围的二房的侍城人,汤小鱼站在最前面,身后站着左玉城等一众侍城人。

“大房三房现在越来越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明明我们才是二房,点卯时应该站在前列,却被他们排挤在最外面。”汤小鱼身后的一名侍城人不满道。

接着那名被汤小鱼唤作三哥的侍城人,咬牙切齿的说道:“其他三房也是一样,刚才我就往里走了两步,四房的张占义和六房田明,故意挡我的路,不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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