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赏雪的直接结果是,史侍中回到泾州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据说是受风感冒了。

就在史侍中发烧的第二天,几匹快马分别驰向了同州、灵州和延州。

“史老头子说折从阮精神还好,身体康健,就是两耳重听几乎没法和人正常言语,这老家伙的话靠得住么?”高绍基站在父亲的榻前,皱着眉头问道。

自从得到折从阮要来关中的消息,高允权高侍中立刻便“病”了,卧床不起,延州文武官员求见一律不见,当然,他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例外的。

此刻听了高绍基的话,高允权皱了皱眉头:“你讲话尊重些,史继美是前辈,你爹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他便已经开镇建节了。他这番去三水,是受了我们几个托付去打探口风的,他也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风里来雪里去的不容易。你算什么位分上的人,敢管他叫老头子,老家伙?别忘了,你爹现在也是老头子、老家伙了……”

高绍基撇了撇嘴,低头答了声:“是!”

高允权略显疲惫地抚了抚额头:“史继美不是好哄的,几经沉浮,那也是个老人精了。据他信里讲,折从阮跟别人几乎没法说话,唯有和儿子似乎还能勉强应答,因此他有什么话,都是由折德源代传的……”

高绍基冷笑了一声:“姓折的别是在学司马宣王吧?”

高允权摇了摇头:“不像,李彬上次来,京里的宅集使寄来的信中也说了折可久在京里和儿子闭门独居不见人,便连范文素上门造访都吃了闭门羹,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症候。”

高绍基道:“朝廷派这么个已经近乎废了的老头子来关中,又是个甚么意思?”

高允权一瞪眼:“就算他废了,不中用了,那三千府州兵可是真格的,折德源可还没有废……”

高绍基吃了一惊:“爹,您的意思是说,折从阮是来为儿子抢地盘的?”

高允权摇了摇头:“不知道啊,不好说!邸报上不是说了么,折家老三接了府州节度的位置。老五如今可还没安置呢……”

他沉思了片刻,悠然道:“若是此刻关中有一个藩镇出缺,你猜折老五会怎么做?”

高绍基打了个冷战:“他们父子盯上爹和史——史侍中了……”

高允权脸上浮现出一个冷笑:“若是折可久亲来,我万万没有把握,若是只来一个折五郎,嘿嘿,只怕还扳不倒你爹……”

……

绥州,纷飞的大雪中,十余骑沿着在雪中若隐若现的绥夏道狂奔而来。

绥州城头的士兵顿时警惕起来,随着“呜——”的一声鸣镝响,一支羽箭斜斜插进马队打头一人面前的冻土中。

十余名骑士噶然而止,带队那人扬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张刚毅冷峻的脸,那极为显眼地络腮胡子和左耳下一道寸许长的刀疤顿时让城楼上的士兵认出了来人。

随着城楼上的军官扬起左手,绥州城门缓缓打开,十余骑飞一般驰入城中。

州衙内,绥州知州拓跋彝林单膝下跪向那耳下有刀疤的男子行大礼,口中说道:“恭迎大王——”

这大雪中的来客,正是银夏四州的真正主人,党项族群的大酋长,定难军节度使拓跋彝殷。

他大踏步走进内厅,一面摆手一面道:“这个陇西王是汴梁的郭皇帝封的,我没有承认,人前人后,都不要叫了!”

拓跋彝林应了一声,一挥手,几名亲兵已经奉上了烫好了的烈酒,拓跋彝殷接过一饮而尽,抿着嘴让酒劲在身体内慢慢化开,流入已经快冻僵了的四肢,良久,方才心满意足地轻轻舒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要关城门,延州方向有动静?”

“没有,我在芦关附近派了斥候暗哨,延州若有举动,我们会知道的!”拓跋彝林答道。

“那为何要关城门?”

“这场雪来得虽然很不是时候,不过对于折从阮的探子却同样如此,我计算过了,折从阮应该在抵达驻地的三天到十天内向绥州派出探子,若是城门开着,虽然有盘查,但是还是难免让折家的人混进来。关上了城门,敌人的探子来到绥州却进不了城,野地里这种天气是无法生存的……”

“可是这样也把那些做生意的商人们拒之门外了……”拓跋彝殷摇着头道。

“这场雪来得太早了,这个冬天我们不好过,若是再不让商人们进来,只怕熬不到明年夏天,我们的粮食就要不够吃了……”拓跋彝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看了看窗外还在飘的雪花,搓着脸道:“太原刘家要求我们和汴梁的郭家断绝一切商贸往来,我和各部酋长们商量过了,这个事情不能这么做,这样会困死我们自己的。和延州、盐州、灵州方面的私下互市还要做,我们要生存,太原那边暂时给不了我们什么。”

拓跋彝林抬眼看了自己的族兄一眼:“那是自然,不过太原那边怎么应对呢?”

拓跋彝殷笑了笑:“不必理他,他们还指望着我们明年出兵府州呢,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和我们翻脸的。”

“明年真的要出兵府州吗?”拓跋彝林吃了一惊,“折从阮可是在南面对绥州虎视眈眈呢……”

拓跋彝殷叹了口气:“原本是打算出兵的,现在看来不行了,弄不好明年开春我们还要在折从阮的眼皮子底下去抢一把……”

“……否则,这个冬天,将是自长兴四年以来我们最为艰难的一个冬天……”这位当世枭雄语气艰涩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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