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梁经理和车宏轩坐的车进院了,才慢慢迎过来,平平淡淡地伸出手和三人握手。

张厂长个子不高,胖乎乎的,面色黝黑,五官端正,目光犀利,穿一身旧了的工作服。

“我们去看看厂区,然后再去吃饭,毕竟我们的财神爷是第一次光临。”张厂长看着梁经理请示说。

梁经理点点头话里有话地说:“恭敬不如从命。”

张厂长笑了反驳道:“您既是领导又是老前辈,这么说话我可担待不起,如果哪里照顾不周请明确指示。”

梁经理若无其事地笑了说:“不要神经过敏,随便说说而已。”

几人边聊边走向车间。车间里堆放很多材料和半成品,一看就知道合同不少。这才刚刚三月份,如果到了下半年活就更多了,这说明想扩大生产规模是很有道理的。

张厂长介绍说:“现在的生产面积根本不够,就连像样的库房都没有,制约了我们发展,所以我才提出扩大投资规模。”

梁经理说:“各个联合厂都有这个问题,我和车经理走一圈,争取全面解决这个问题,以实现大公司提出的干到十个亿的目标。”

张厂长说:“如果管理得当,实现这个目标并不难。”

几人边走边聊,走马观花的看了一圈,便来到职工食堂,在一个用铝合金隔断封闭起来的简易包房里坐下。

张厂长坐在那里说:“我胃不好,一会回家吃,你们两位领导喝几盅解解乏。”

因为梁经理来过几次,对张厂长这种冷淡的待人接客已经习惯了,便对车宏轩说:“张厂长从来就这样,不陪客人吃饭,我们自己来吧。”

车宏轩被搞得莫名其妙,拿起酒瓶给梁经理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梁经理笑了说:“这就是优待了,四菜一汤。”

张厂长说:“有肉菜还有鸡蛋,这是食堂最高的接待标准。我们北方人就这样,不管到这里还是去上海,不是带猪肉就是带火腿肠,让人瞧不起啊!现在好了,我们在每个大城市都有自己的分厂,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话令车宏轩很反感,可又不好说什么,好在他从小就不爱吃猪肉,听张厂长这么一说,更没心情吃肉了。

张厂长淡笑一下说:“今天特别忙,把两位领导扔在一边真是不该,理解万岁吧!我知道你们也是特别忙,难得出来走走,到处去看看开开眼界没坏处。”

梁经理笑了说:“来这里多少次记不清了,但故宫和颐和园还是第一次去。”

张厂长说:“劳逸结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这样工作起来才心理健康。”

梁经理问:“什么时候和对方领导见面?”

张厂长说:“明天上午。董事会要解决的最大问题是双方增加投资,按照上次徐总来的意见,双方再投入两百万,五年内实现产值过亿。顺便讲一件事,最近政府有点活,去年我们就介入了,那时候在这里只有我们一家,没想到一个冬天过去,又冒出三家。这三家别的不说,就是压价。这给我们一个警示,要尽快上规模,先入为主,用不了几年我们将面临严酷的市场竞争。”

梁经理点点头说:“看来这是没办法避免的,我们一家独大的势头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时不我待,要在今年把各个联合厂的规模搞上去。”

车宏轩说:“李总会计师有过指示,我们将用铝型材做投资对个有发展前途的联合厂追加投资规模,然后抵顶上交大公司的利润。”

张厂长点点头说:“任何一个联合厂都可以接受这样的投资。”

梁经理问:“董事会召开之前,还有什么需要商谈的问题?”

张厂长说:“有些事情本来应该在厂长会上提出来,但我考虑不带有普遍性,便留到现在来谈,主要有下面几个问题:一是招待费问题,我准备了一台车,专门给大公司领导和各个业务部处来京办事用,跑步前进嘛,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人吃马喂的,花费不小;二是你们都知道,这地方来得了出不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需要安排专人跑票,除了这个人的开资,还要给他派车,必要的时候还得来点小恩小惠的,这些费用也不是个小数字;三是请客吃饭,我说的请客吃饭不是我们正常经营的请客吃饭,而是我们大公司领导和各业务部处的领导来这里请关系单位,这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我们铝窗公司内部的还好说,在食堂吃一口就可以了,可大公司领导和业务部处领导请客可就大了,这里的消费水平你们都清楚,这笔费用也应该有个出处。以上这些花费进到联合厂成本不合适,虽然合作对方没提出异议可我们不能装糊涂。如果是我们单方承担,每年又要完成那么多利润指标,这也不合理,应该抵顶我们的承包任务。还有个大问题,那就是回扣。现在有些客户明确提出要求,我们怎么办?这笔钱财务上应该进到哪个科目公司应该给明确下来。我经常说,我们每天都在走钢丝,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正好你们两位来了,一位是法定代表人,一位是财政大臣,把这些难事都明确一下,让我们能轻装上阵,也避免秋后算账。”

梁经理笑了说:“除了投资的事在董事会上解决,其余这些事就不要在董事会上提了,这些问题我们没办法回答你。”

张厂长说:“财务上我们归铝窗公司管,所以我们需要请示你们。”

梁经理仍然微笑着说:“冻豆腐——难拌办,你让车经理说说吧。”

车宏轩说:“原则上这些费用不能挤占对方利益,只能从我方利润里出。当然,因为数额比较大,我们需要请示大公司。至于回扣这种事,因为牵涉的问题非常复杂,至少现在财务制度还没有规定,确实没办法回答,但绝不能因噎废食。”

张厂长苦笑一下,他不缺少这方面诙谐的语言,他说:“这等于还是让我们走钢丝啊!看来你们当领导的越来越聪明了,基本适应了市场经济,干不过你们!”

梁经理意味深长地说:“当厂长跟我们原来的车间主任完全不是一回事,需要更多的担当和智慧。”

张厂长无奈地晃晃头,没在这些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坐在那里一直陪两人吃完,让司机把两人送走,自己才去传出尖锐切割声的加工车间看看加班工人干活。到这时候,他仍然没有吃饭。他患有胃病,因为过度劳累,几年后死于工作岗位上。

晚上回到宾馆,车宏轩去梁经理房间,问及张厂长谈及的几件事该怎么办。

梁经理若有所思地说:“中国有句老话,叫做不聋不瞎不能当家,你可以慢慢体会这句话的含义。我们面前有很多事情是刚刚接触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看这些问题还是交给厂长们自己想办法处理为好。各地方政策不一样,不能搞一刀切。吴领导讲不能穿新鞋走老路,就是这个道理。按照大公司的管理办法管理联合厂肯定不行,没有一个厂能生存下去。这种事就是这样,本来他们能自己解决的问题,我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不要管得太多。”

车宏轩点点头,玩味着这番话的意思。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开董事会,十一点钟对方领导请梁经理一行去吃东来顺火锅,下午坐飞机去南京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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