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爷,刚才管事给咱钱了吧。”

“咱们先去芝心堂转转,让大夫给咱瞧瞧,要是没什么大碍。等会儿咱再带您去享受享受。”

医馆门口,就留下年龄相仿的季梁和边顾。

看着季管事领着采购房其他一应人走了。

边顾一下再活跃了些,朝着季梁挑了挑眉毛,脸稍有些红,一幅大包大揽的模样。

“你难得出来,不知道好地方。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真正享受的地儿。你放心,你头回出来,季爷肯定有给你备有余钱让你逛逛。

就是差钱,这不还有我呢,肯定给你安排妥当。”

边顾凑到季梁旁边说着,最后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还朝着远处望了眼,

季梁顺着边顾的视线往那边看了眼,

神情不有些古怪。

“咱们去那地方?”

“嗯啊,那可是好地方,保证你销魂夺魄,骨酥身麻!那吐气如兰,带着胭脂气的姑娘到你耳边轻轻唤你一声,好哥哥~你浑身就得打个战,从脚底啊麻到头顶。”

边顾似乎是想调笑下季梁这个经历更少的雏儿,但说着话反倒自己脸涨得通红。

季梁不禁低头往自己下身望了眼,再望了眼边顾,

最后望向了那远处的地方——‘唤春楼’。

隔着老远像是都能闻到胭脂香气,听到靡靡之声。

“咱去那地方方便吗?”

季梁想到句诗,问君能有几多愁……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跟你讲,你在那边,姑娘围着你,斟酒的斟酒,揉腿的揉腿,唱曲儿的唱曲,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嘿嘿……”

边顾手搭住了季梁的肩膀,调笑着。

那不是更难受。

有诱惑,却没屌用。

季梁抬起头望了眼边顾。

“到时候你听我给你安排就行。保证给你安排地妥妥当当。”

“边爷之前去过了啊?”

“去过啊,我可不像你,咱之前也是时常出来的人,这出来了,哪能不去一趟唤春楼啊。这去过一次就知道了,绝对让你魂牵梦绕的。”

“曹叔他们也去?”

“头回就是他们领着我去的。”

看着这脸有些熏红,理所当然的边顾。

季梁都不知道该说点啥。

倒是边顾,嘴里话就一直没停,

“你知道的,咱干活计的地方啊,虽然有些油水,但总是不好在干活那地方显露,给人逮到把柄怎么办。所以都是出来的时候,才能好好享受享受,肆意一点。”

虽说着这些,但边顾也没得意忘形,涉及到宫里的话都多有收敛。

“咱们这就叫外边赚钱外边花……总之呢,你就先看病,看完了呢听我安排,哥今个带你潇洒潇洒,知道知道什么叫人生之乐。”

说着话,边顾就要搂着季梁往这芝心堂里走。

“那一会儿就听边爷安排,我可不懂这些。”

“没事儿,去过一回就懂此中乐趣了。”

季梁也笑着,顺口应着边顾的话,由着边顾搂着他往芝心堂里走。

可就在那边芝心堂的伙计都要迎上来,两人要跨上芝心堂前台阶的时候,

季梁却突然停了下来。

那边已经准备迎来的伙计顿住了脚,只能换个来的病人再去帮忙。

搂着季梁的边顾也一下感觉到手上变化,原本嘴里还说笑着的话不禁止住,

然后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来,问了句,

“梁爷,头又难受起来了?”

季梁摇头,只是将身子顺着已经望向的方向转过去一些。

他没头疼,不过终于看到先前未曾看到的东西。

那是两个乞丐。

先前他就有些疑惑,再是盛世,也总该有活得艰难的人。

即便是他上一世,路边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流浪汉。

偏偏在这儿王朝末年的时候,一路走过来都没看到。

而这时候,偏偏又看到了。

“梁爷,你瞧什么呢?”

边顾顺着季梁的目光转过来,一时却没看到季梁在看什么。

季梁回头望了他一眼,没说话,重新望向那两个乞丐,

“哦……梁爷,你在看那两个讨饭的啊。这个时候,能有讨饭的在这儿街上,是挺稀奇。”

边顾终于看到,恍然说道。

季梁没说话,只是望向那儿。

那两个乞丐,是一个妇人加上一个孩子。

妇人衣衫褴褛,几层破烂衣服叠在一起,还裹满了泥尘。

满脸污秽,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两眼发直,

此刻正跪在地上,朝着街道上来往过路的行人,机械地不停磕头。

撑着地面的手上,手指甲里也满是淤泥。

在她旁边,还有个孩子,身上同样裹着破烂衣服,只是裹得更严实些。

不过没有穿鞋,从裤腿中露出来的脚,枯瘦的就像是一根细小的树枝上裹着层粗糙,没有肉的皮。

脏兮兮的脚掌上,就像是被晒干了似的,缩水了的干枯,脚趾和脚掌链接脆弱的,就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掉落的木渣。

小孩的脸上,倒是比他母亲干净,似乎刻意清洗过,勉强能看清面容。

此刻,小孩就像是个物件,被他母亲,也就是那乞丐妇人搂在怀里,别在腋下。

他母亲每朝着过往行人磕头,小孩的身躯也跟着起伏一下。

而小孩本身,眼睛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

只是粗糙的脸上,还有些病态的红晕没褪去,证明小孩还只是昏迷而没有彻底死去。

“……求各位老爷,过路的老爷赏我五文钱吧。”

“求各位老爷,过路的老爷发慈悲,赏我五文钱吧。”

不知道在这儿街边上已经跪了多久,妇人磕头,然后嘶哑地哀求声已经有些机械而麻木,

就像是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凭着一些执念,重复着这个东西和这句话。

周围过路的行人,往往躲避着这边走,远远的绕开。

偶尔有心软的,摸出来钱想要给她,也被和他同路的人拦住了。

那妇人对此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继续一下下朝着过路的人磕头。

“……老爷,求老爷赏我五文钱吧,求过路的老爷发发慈悲……孩子病了,要五文钱治病……”

“去去去,离我远点,别来寻老子晦气。”

一个穿着锦罗绸缎,商人模样的人从芝心堂里出来,不时咳嗽两声,从那妇人身前走过,

看着那乞丐妇人和孩子满身污秽,周围飞着蝇虫的模样,有些厌恶地躲开了些,

然后走过之前,再往旁边地上啐了口唾沫,

“呸,笑死个人,乞丐还想看病呢?”

冷笑了声,那商人走远了。

那妇人对此毫无反应,依旧不停磕头。

季梁看了眼,回身问了句边顾,

“你刚才说,这时候有乞丐在这儿街上稀奇,是为什么?”

“嘿,梁爷你不常出来不知道。近些时候,周围遭了天灾,跑到皇城附近求生的越来越多。”

“巡逻皇城的军爷,觉得这些乞丐挤在这街上,有碍瞻观,这失了土地的流民往往不守道德,不尊纲常,容易生乱滋事,最是麻烦的源头。

干脆把这些流民乞丐,白日里就撵到那些偏僻,看不到的阴私角落里,只允许这些人晚上出来。免得败坏了这皇城的威严。”

边顾还笑着,只是话语声中还带着些嘲讽,大概是对那些‘军爷’的,或者是做这决定的人。

边顾也自小在深宫里长大,最知道人情冷暖,

“白日里要是有乞丐从那什么阴暗角落里爬出来,这巡逻的爷看到,少不得就是一顿打。要是今儿心情好,就是挨一顿,断个手脚。

要是几个爷打得兴起,说不定就熬不过,死在这儿。然后随便找个路边上穷苦人,也不用给钱,就让扔到城外去就行了。

要是搬尸体那人有些敬畏,可能就老实搬到城外乱葬岗去,要是实在不想费那个功夫,找个阴暗的角落里一扔,也就了了。”

听着边顾的话,季梁有些沉默。

没有去问那死了人有没有人管的屁话。

这是王朝末年,这是乱世。

人命是什么,是草芥,何况,还只是乞丐。

那算命吗?

更何况,这乞丐妇人和病重的小孩就跪在这街边,还用问吗?

不过,

这初现端倪的乱世景象,还是对季梁这个盛世而来的灵魂有着极大的感官刺激。

“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女人敢冒着这个胆子白日里就从那巷子里跑出来。”

边顾再说了句。

季梁转过了头,望向那乞丐母子,

还能是什么,为母则刚。

孩子病重了,这做母亲的,总还是想救一救。

季梁往前挪了一步,但边顾这时候却收敛了笑容,伸手拦住了季梁。

“救不了的。”

季梁望向他,

“救不了的。这世道乱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救得了一次,还一直救得了吗?”

“救得了一个,还救得了所有吗?你今天只是看到一个,明天再看到一个,还救不救,那后天再看到呢……索性别管了,别去看了,省得心烦。”

季梁望着边顾,没有答话。

边顾明明是在劝季梁,自己却缓缓低下去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咱们自己都是断尾求生,身体遭了罪,残缺了,才勉强活下来,哪儿顾及得了别人。”

“梁爷,我知道你心善,也是不常出来,在宫里也有采购房一应长辈照看。可是您也是小时候在外边待过的,该知道咱们也只是自顾不暇。

这种的,与其管她,还不如让她早些走了,也是痛快,免得再受这世间的痛苦。”

季梁依旧没说话,边顾反而自己说不下去了,沉默了一阵过后,他重新抬起头望向了季梁。

季梁和边顾对视了眼过后,转过了头,望向那孩子搂着孩子朝过路人磕头的乞丐妇人。

“不是救她,而是救我。”

这才季梁作为文明轮回者的第一世呢,

就轻易对现状妥协自己的想法,放弃他这个灵魂原本该有的选择。

那后面一世世呢?

都已经是文明轮回者了,还是作为一个随波逐流的虫子?

不过季梁倒是不要求边顾的想法要和他一样,

他并不觉得边顾保全自身的想法有什么错,

只不过是他自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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