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声音低沉。
他的肩头,黑蛇歪着头,吐着蛇信。
张绯云,在背贴着山神庙里的破败神像,身子此刻仍旧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他箕坐在地上的双腿,不停挪腾,用屁股把自己的身体往后移,像是想要拉开和沈默的距离。
“你别过来……”
“别过来。”
沈默则微微歪头,没有着急靠前。
而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是在整理,他脑子里,那零碎的记忆。
“张绯云,我记得你与我说过,你家也曾是书香门第。”
“你祖父,在道光年间,曾经高中进士,还跟随过那位姓林的大人,在湖广一代,禁烟消烟。”
“奈何此后,洋人的坚船利舰来了,你祖父奉朝廷命,在沿海一带和洋人作战!却连战连败……最后大清战败和洋人签订各项条约。赔钱辱国!”
“你祖父,也因领战不利,遭到贬谪,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你祖父遭贬谪没几年,就因病逝世,你们一家,也因此一下子失去了依靠,再加上你祖父一向清廉,家中并不富庶。”
“所以你父亲身为家中长子,决定带着一家老小,还有你祖母,回老家求生,你家祖籍,在鲁东省,白浪河旁的昌乐县!”
“昌乐有你家的祖宅,还有田地,一家连老带少,十来口人,虽然不见得富庶,但至少不至于饿死……”
“可这份平静的日子也没能持续几年……因为和洋人签订的条约,大清赔了大笔的白银,五口通商给洋人后,大清的财政收入,也断了大笔,所以只能加征税收。”
“而负责昌乐县的税粮收取的,正是荣禄门下的满官……你跟我说过他的名字,乌尔汗富察!”
沈默的声音在此时一顿。
他看见自己对面,那无头的神像下。
面色惨白的少年郎,在听到那个满官性命时,神色一下子变了。
那是一种形似应激反应一般的神态变化。
牙齿根部不自觉的缩紧,额头青筋鼓起,眼神中充斥着,无法消弭的仇恨。
沈默轻呼一口气。
“富察,调到昌乐以后,为了给大清挣钱,和当地的土地豪绅,相互勾结。”
“富察的权力大,当地的地主更是争相跟他贿赂……富察先是把那些产量低,难开垦的荒地,大肆放给地主,那些地主,又转头把这些土地,卖给当地农民!”
“农民虽然知道那些荒地不好开垦,但由于地主的威逼利诱,他们不得不买——不买土地,就只能去地主家做长工,但给多少钱,都是地主说的算!”
“那些农民想着,现在虽然被逼着买荒地开垦,但好歹地和粮都是自己的!”
“但土地刚被农民们,买去没多久,富察就宣布涨了土地的税粮,那些农民们,一辈子的钱都拿去租地买地,本来想着能有翻身的收入。怎料土地税粮太高,一年产的粮钱,还抵不上税,没办法,继续破产,继续欠债,家破人亡。”
“而你家在昌乐,因为有祖荫的田宅,没有因此破产,但加征的税粮,依旧压得你爹喘不上来气!”
“与此同时,更糟糕的事发生了,富察出卖荒地,收上来的钱,都被富察自己贪了,并没有给交上去多少,但朝廷催得急,于是富察,又把主意放到了一种富农身上。”
“土地继续种粮,肯定收不上足够的税……种什么挣钱呐……”
沈默盯着张绯云。
那少年,此刻的面色,已然扭曲的吓人。
而沈默的声音,幽幽的传出。
“大烟呐……”
“在富察的授意下,昌乐,一时之间,大烟种植风靡!”
“但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拿自己的土地,种那害人的玩意。”
“尤其是你爹。”
“你祖父,当年跟这林大人,在沿海一代,销烟禁烟,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父亲比谁都清楚。”
“大烟那玩意,有多害人,你父亲也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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