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若不睡个懒觉,岂不是辜负美意。

谢自然难得没有入定,一觉睡了个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额,你这娃娃,怎么喵里喵气的?”

谢自然看着伏在他胸口的谙儿,按捺不住就直接上手了,将她那肉脸蛋子扯成了饼状。

小丫头倒是一点不恼,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开始“啊啊啊”在那唠,手上还一阵比划。

这倒是让谢自然有些苦恼。

他昨天便已经发现,谙儿虽然能听懂别人意思,却仍不会说话表达,谢自然诊断了一番,一时也没瞧出是何缘由。

见小丫头连连指着床榻外,谢自然便翻起身来看看,却见旁边饭桌上,摆了个三尺宽的食盒,里面三两个小碟盛着果子与小菜,两个陶罐里有煨好的蔬肉粥和糯米小排,可谓是满满当当。

这店小二已经来送过朝食了?

嘿,自己这人字五号房,窗外就挨着马厩,没想还能配给这么好的吃食。

谢自然一笑置之,起床稍作收拾后,才来到饭桌前盛了一碗粥喝。

谙儿此时也爬上了圆凳,然后虎头虎脑地把食盒旁边一个鎏金的瓷瓶推到谢自然跟前。

只见她小舌头一吐,脸上透出一抹酡红,跟着还故意打了个饱嗝。

谢自然一下会过意来,笑道:“这是茶酒还是糖水啊?有这么美味么。”

谙儿显然不懂茶酒糖水为何物,只是憨笑着看着谢自然,小手不断拱着瓶子。

这鎏金瓶模样古怪,谢自然一开始还以为是个摆件,此刻拿在手里,轻轻将瓷盖揭开,顿时有一股甘甜的腥味传来。

咦。

他将瓶嘴凑到鼻子跟前再嗅了嗅,这回谢自然闻出味来了,这瓶里装得竟是乳汁。

难怪谢神谙这小屁孩这么喜欢。

这连山郡有小半地界都在山地上,百姓虽仍是以农耕为主,但蓄养牛羊马匹的人家也有不少,所以奶源倒是不缺,他前日刚到松阳县时,还在市集买了一碟奶制的糖蒸酥酪解馋,到这会还惦记着那味道。

谢自然把瓶子拿到嘴边准备尝尝味,可瓶身刚一倾倒,他又突然回过神来。

不对啊。

自己这人字号的小破房,大早上还能配享鲜乳?

他刚这么一想,屋外就突然传来一声妇人破锣般的叫骂。

“是谁偷了老娘的奶!”

谢自然后背一怔,思绪像被敲了闷棍一般一下贯通了。

也是这刹那间,已经流出瓶口的浑白乳汁生生被定在了空中,然后一溜烟倒流了回去。

谢自然剜了一眼旁边的倒霉丫头,还没来得及多问,只听屋外又开始叫骂起来。

“是哪个破落户从小没娘疼,跑到姑奶奶这讨奶喝?老娘两瓶月子奶,你喝一罐捎一罐,真是祖祖辈辈挨千刀的。”

那妇人越骂越难听,谢自然只敢拿神意悄悄一扫,便收了回来。

这妇人看着五大三粗,怀里还抱了个奶娃娃,看她一身穿戴不俗,应该是过路商贾的家眷。

毕竟偷奶这种事委实少见,被她这么一嚷嚷,这客栈里到处都探出了脑袋,一个个伸直了眼睛瞧热闹,还时不时说上几句荤话。

只听楼下的店小二也正恼火,呼喊道:“夫人勿怪,店里已经报官了。咱们给天字号房备下的食盒也全被糟践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无良小贼。”

谢自然眼前一黑,赶紧袖兜一张,把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都收了进去,然后才装作没事人一样。

一转头,便和谢神谙在那大眼瞪小眼。

“你倒是孝顺啊,出去偷嘴都不忘给先生我带上一口。”

他心里一叹,看来还得给这丫头找些书来读读,至少也得知事故,识礼节吧。

转眼临近晌午。

谢自然退了租子,然后带着谙儿去了街对面的闻几书斋。

这书斋铺面倒是不小,有上下两层,这时候临近饭点,大家都赶着吃口热乎的,所以铺子里倒没瞧见几个人。

谙儿因为在客栈里被谢自然夹住手脚,面对面训诫了一番,所以小脸上有些蔫气。

不过她一进这书斋,顿时又来了精神,三两下就把谢自然的手挣脱,顺着木梯爬上了二层。

她能这么起劲倒也正常,书籍之属本就是物件之中最奥妙玄奇的存在,谙儿以抱素还真之妙为根本,自然能察觉到这满屋的灵动。

谢自然也由她去了,反正已经和她立了规矩,这丫头也不太会乱来。

他一眼从壁柜上扫过,从《七字鉴》《千字文》这些文字启蒙读物,到《弟子规》《幼起琼林》这些立规矩长见闻的童书,谢自然抽了一本又一本,没一会就在掌柜的案头上摞了老高。

那老掌柜见谢自然仍是没有停下,又取了不少志异杂记和经史书册过来,脸上已经乐得兜不住嘴。

不过他心想还是提防些好,毕竟这么多书可不便宜,于是问道:“这位先生,你已取了不少书册,要不咱们先把案头的结算了?我也好早些为先生包上油纸。”

谢自然知道人家在想什么,倒也不与他为难,立马来到柜台前,伸手在袖兜里摸了半天。

想他当初下山时,自然知道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可诺大的道观,不是木头就是泥塑,硬是撬不出半两金来。

他搜刮到最后,还是在经楼的牌匾上,瞄到了一点金边,无奈只能一把火将牌匾给焚了,炼出了几个碎金块留着当盘缠。

书斋柜台前,谢自然在掌柜起伏的眼神里,自摸了半天。

他倒是丝毫不尴尬,自己这袖兜里施有须弥芥子的小法术,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太多,想摸个碎金块出来,是有些麻烦。

于是,他索性袖袍一抖,一堆杂物顿时如同小山一般倾斜在柜台上,瓶瓶罐罐,笔墨纸砚,符纸丹炉,还有昨天离开公堂后,给谙儿买的几套裙衫。

老掌柜看得瞠目结舌,却见眼前的大先生突然一乐。

“嘿,找到了,掌柜的,结账。”

老掌柜一时没回过神来,心想眼前这位不是凡俗之辈,他也不敢再多嘴,试了试金子成色,称了称分量,便按着市价敲起了算盘。

正在这时候,长街对面,一个头戴纱帽,穿玄色直裰的绅衿大步走进店来,谢自然眼角一眄,来人竟是换了身便服的戚世良。

“谢某与戚巡捕还真是有缘,在这都能遇上。”

戚世良陪笑一声,道:“不敢不敢,戚某是特意来寻谢先生的。”

“我想先生带着个女娃,总不方便在荒野里风餐露宿,所以就起了个早,把咱松阳县能下榻的酒肆客栈,挨个打听了遍。”

“刚才听说先生退了租子,本以为注定缘悭一面,没想转角就遇上了,应是戚某的福报啊。”

这戚世良不愧是混口公家饭的,一番话说得谦逊得体,颇让人春风拂面。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