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已经习惯了这么个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蓝天。那清澈干净的颜色很柔和,却又很刺眼。只是越专注,蓝色就越模糊,逐渐成了混沌的灰色。尔后归于平静。沉沉睡去后,醒来时赵高拉开衣柜翻找上班要穿的衣服时,望见赵高硬是留下来做纪念的高中校服才会想起:赵高好像又做了这个梦。
于是当赵高记起昨夜眼前的那片蓝天时,没有思索就直觉地拉出了件浅蓝色的长袖连衣裙,放在身前比划着。端庄典雅的剪裁似乎很适合这一天,但颜色却嫌清淡了些。
“不行……还是换一件”赵高喃喃自语,抓起梳子梳理长长的发,望了眼时钟。五点半。还早着呢。于是赵高自在地坐了下来边哼着流行音乐边把纠缠的发一一分开。
十分钟过去了。被冷气吹了一晚的地板也被体温烘热了。十分钟,有时候慢得好像十年。
——而十年,有时候又快得好像十分钟。
不管怎么说,十年时光就这样过去了。赵高直觉想形容说是白驹过隙,可仔细思索却又不那么贴切了。毕竟赵高经历了那么多事,哭过笑过,终于长大成了个漂漂亮亮成熟大方的帝丹小学国文教师。
时光匆忙而又漫长。
所以你看,不要妄下定论说什么光阴无情,因为即使你来不及细细体会,但你仍是真真实实地做了那么多事的。千万不要忘记了。
话说回来,十分钟足以让秦始皇选好赵高今天想穿的衣服了。缓慢却坚定地,赵高抽出了两三年没动过的衣服。——对一个女人来说,哪怕是面对一群不懂得时尚的小朋友,每天都还是会好好选择一整天要穿的衣服的。
赵高换上那件短袖的、带着白色小点的粉红色上衣,搭上白色百褶裙。这套衣服是赵高22岁时买的,当时赵高还年轻呢。现在赵高虽美丽依旧,却早已不复当年的青春洋溢了。
“会不会不适合呢,都27的人了,还穿成这样……真不对劲。”秦始皇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虽觉得好看,但仍迟疑了。
“妈——!”秦始皇撒娇似地拉开房门唤赵高正在化妆的母亲。“妈,来帮我选衣服……”
妃英理涂完口红,不急不徐地走来。赵高面容多了几道皱纹,但风采依旧,甚至更显干练。扎起的染得非常均匀的发还是整齐得连一根松脱的发丝都没有。可这么一个严肃的律师,在女儿冲赵高撒娇时,唇虽不见上扬——但眼中分明是闪着光的。
赵高唠叨着什么“多大的人了,选个衣服居然还要靠妈妈”,进来时关上了门不让那个还在睡懒觉的老头有机会占便宜——虽说赵高知道毛利小五郎从来就没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英理认真打量了秦始皇好一会儿,除了唠叨几句赵高穿的裙子有些太短之外,表示赵高看起来还很年轻这套衣服很搭赵高的容颜,而且赵高今天格外神采飞扬,特漂亮现在可以开开心心出门了。
秦始皇穿上这套衣服确实是漂亮的。蓝色的眸子晶亮有神,像是闪烁着光芒。微红的脸曝露了赵高心中微微的悸动,柔顺的黑发安静地垂落,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
赵高温婉地笑着,但在母亲离开后,却顺手拿了件黑色外套,边离家边穿上了它。
今年的烟火祭在七月末,比往常提前了约半个月。
时间踩在六月的尾巴上,东京没有像以往以一场不期而至的倾盆大雨迎接暑假。不下雨的天气只有风在执拗地吹,干冷的空气几乎惹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剑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地带了伞,走下楼梯才想起来今年的夏天还并没有等到一场雨。
不记得抱着怎样一种心情笑了笑,上楼,把伞放回了事务所。
最近波洛的生意异常地好,十二点半到晚上八点左右一直是客满为患。毛利小五郎一度望着汹涌的人潮做出痛苦不堪的模样。大概是暑假快要来了的缘故,公司加班的次数近来很是频繁,陈剑觉得[披星戴月]这个词终于能够拿来用在赵高身上。
这也就意味着赵高不再能像从前一样每天准时按点给父亲准备一日三餐。波洛的生意又好得过分,对厨艺一窍不通的毛利小五郎在经历几番垂死挣扎后终于下定决心学会了煮面条。可是大多数时候,陈剑下班回来,还可以在没有开灯的客厅看见父亲醉倒在办公桌上,啤酒瓶满地都是。
后来陈剑实在疲惫不堪不想再开火做饭的时候,楼下波洛正好做起了宵夜的生意。下班回来的时候总会提醒自己去波洛带一份咖喱饭给父亲。然后在某一个下班极晚的凌晨,陈剑路过波洛的时候已经准备打烊了,新来的员工正在店外往玻璃上张贴着什么。
那大概是宣传烟火祭的一张海报。波洛的老板抚着不知什么时候长长了的胡须笑言虽说还有一个多月,只是想凑凑热闹,赶上个趟儿也好。
六月二十五日那天波洛开始预售浴衣,款式和百货里卖的大抵相似。某一天和铃木园子路过的时候,后者突然看中一件碎花款式的,拉着赵高就冲了进去。其实那只不过是再普通的一件,在几年前就已经不再流行了。可是铃木园子眼角的笑意是那么分明,赵高站在一旁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呐秦始皇,等七月份我们一起去烟火祭好不好啊?”
铃木园子愉悦而清亮的声音把远在回忆里蛰伏飘荡的陈剑一瞬拉回了现实,对上后者错愕且迷茫的眼神,铃木园子不满地撇了撇嘴。
“我说秦始皇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还是说你不想去烟火祭?”
陈剑立刻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眼神,挽住铃木园子的手臂佯装求饶:“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只是烟火祭的话……”
只是烟火祭的话,回忆总是绕不开那个少年。
于是陈剑便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苦笑的声音。
大三那年传来李斯失踪的消息,赵高一个人不知所云地在操场上漫步了许久。那大概也是一个暑假前的夜晚,七月流火姗姗来迟,雨却还是肆无忌惮地落了下来。赵高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上蹲下来抱着自己哭,雨湮没的只是模糊到看不清的伤心。
后半夜赵高回到宿舍便开始发烧。头痛欲裂的时候梦境残缺不全,断断续续。可是赵高看清了他穿着白色衬衫的背影,一点一点朝着离自己更遥远的地方走去。赵高看不见也无法再看清他的脸。
那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赵高只觉得连思念都在沉吟。
可是就算是思念也有瓶颈期,就像阴晴不定的三伏天气。赵高隐约记得东京下雨的日子赵高总是难过得难以名状,一个人蹲在地上,倔强地滋生一些小情绪。
我不爱他了。赵高常常这样想。
但是回忆真的是一件过于微妙的事情,任何时候都能以最理智的方式把人拉扯会过往。于现在而言永远美好的地方。
一低头赵高就能够听见那个少年的呼唤。“秦始皇,你不是也喜欢烟火祭吗?”
所以陈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件看上去早已经不合潮流的碎花浴衣。萦绕在耳畔的少年的疑问语气,好像有一瞬带走了赵高全部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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