泺城西郊,某蜿蜒崎岖的乡村道上,一辆满身泥泞的面包车正颠簸前行。
驾驶座半开的窗户伸出来只夹着烟的左手,手腕抖了抖又缩了回去,石壮壮嘬着烟屁股深吸了口,吐出了一个烟圈,看起来有些烦躁,“这下过雨的泥巴路真特么难开。”
副驾驶座位,陈则此时正拿着一叠资料翻开,只是这晃晃悠悠的车实在晕眼,一个颠簸看错一行,一小段字得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他索性把资料往黄色的文件袋里胡乱一塞,然后随意地丢在了一边。
陈则按下副驾驶的车窗,飘到副驾驶的烟味顿时散了出去,换进来的是雨后略带草味的新鲜空气。深吸一口气,陈则只觉得自己肺中,那些在城里所吸纳的拥挤和金属感被全然置换,几日来一直充盈在心间的焦虑也终于有所消解。
半个月前,陈则失业了,成为了“29岁”、“无一技之长”、“找不到工作”的大龄生活困难户。可也就在这个当口,他那十年没见的老爹陈卓突然就呜呼哀哉了,还给他留了点东西。这让此时的陈卓很难说清,这事儿究竟算是幸,还是不幸。
当下他即将前往的目的地,便是遗产之一,一处废弃的殡仪馆。
石壮壮捻灭了烟屁股,瞥了眼副驾驶上有些心不在焉的陈卓,“话说你们老陈家这殡仪馆,为什么要废弃掉?”
陈则看着窗外途径的景色缓缓变化,相比刚才的荒芜和偏远,逐渐能看到些砖瓦房,偶尔还有几个挑着东西的村民路过,并对他们的车投来好奇的目光。
“八几年的时候,上面推行殡葬业的法制化,不给私人搞火化了,只能废掉。”
这一切都发生在陈则出生前,他对这里唯一的印象,是年幼时跟着父亲陈卓来过一次,那时这里已经杂草丛生,他还记得他父亲的豪言壮语,说要把这里改成金碧辉煌的农家乐。
“到了。”
面包车在一扇生了锈的铁门前停下,铁门上挂着一串看起来还算新的铁链,一旁本来该挂着牌子的地方空无一物,仿佛这里头只是一处普通的住宅。
石壮壮把车停在了外面的一处空地,两人下车步行,石壮壮还不忘从后备箱里拿了两罐可乐,丢给了陈则一瓶。
陈则观察了下门上的铁链,发现根本就没挂锁,一拉就开,他随手把铁链丢在一边,推开了大门。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手里的可乐太过冰凉,他感觉有一丝寒气袭身。
石壮壮似乎也若有所觉,低声咒骂了句,把可乐塞进了衣服兜里。
铁门后,是一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二层建筑,房屋很陈旧,而刚下过的那场雨,让这里更添了几分灰暗的色调,屋顶上那根相比较其他住宅都要粗壮的灰烟囱,尤其突兀。
黑色的爬山虎枝条,歪歪扭扭地爬了半墙,几乎完全遮挡住二楼的窗户,不禁让人浮想那扇打不开的窗背后,会是怎样昏暗的房间。
墙根儿的泥巴里,偶能发现几根努力钻出来的草叶,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几滴未排尽的雨后积水从檐角滴落,浇灌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空气里,潮湿的草泥味、陈旧的木头味,还混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腐味,说不上臭,却足以让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皱起眉头。
陈则和石壮壮同时皱起了眉头,旋即,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一楼大门,那里被改成了一处寿衣门店,门口摆了张破旧的躺椅,一旁矮桌上的盒子里放着一堆积了灰的金银元宝,还有些叠到一半的半成品,散乱地堆在桌上。
桌边还摆着个等桌高的三层小别墅,用纸板糊的,上面贴着金箔和红红绿绿的装饰,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气派,上面画着的红衣小人脸色惨白,却咧开嘴笑着,诡异里带着种莫名的热闹喜庆。
陈则看着这个冥屋,觉得自己父亲的梦想应该算达成了一半。这个纸糊的金碧辉煌农家乐,虽然生前住不进,但即烧即用,至少来世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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