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点点头,对她笑笑表示感激。

吴婶这话说出来可不容易,也相当于帮她承担了一部分压力。

云苓凝神将银针扎进韩文秀的皮肤里,连着几针格外冷静,丝毫不见紊乱,那股沉静劲儿,分毫不似十七岁的人,反倒像是经历几十年磨砺才有的动作。

她的沉稳被大家看在眼里,连看热闹的人都不免屏息,傅家院子站了许多人,可每个人连大气都不出一声,似乎针落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直到最后一针扎进穴位那一瞬间,站在炕边的傅华忽然发现老人的眼皮动了动,不由得惊呼:“娘!我娘醒了!”

嚯!

韩大娘真就被小云知青扎醒了!

这下院子里看热闹的那些人像鸭子出窝似的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云知青这么厉害!?”

“我还以为她就会开些药,没想到扎针都会!”

“你没听她刚才说人家五岁就会了,这说不定比咱县里的老大夫都厉害呢!”

“她刚才还说啥开刀,做手术,都会?”

“云知青可真有本事,怪不得林寡妇她儿子身子骨都好了。”

“……”

又是一阵风风火火的闲聊。

韩大娘鼻息逐渐趋于稳定,人缓缓苏醒,一睁眼就看到一个白皙娇嫩、清丽可人的小丫头。

“薇薇?”

她以为自己都到了地底下,看到了早逝的薇丫头,眼眶立马充满泪水,声音哽咽:“是薇丫头吗?”

她目光被泪水遮得模糊,再加上心绪不平,根本分不清面前人是谁,只觉得这股优雅文静的气质,和她早逝的养女像极了。

“薇薇啊,是娘对不住你,娘护不住承序,让他幼年吃不饱穿不暖,年纪轻轻就去了军队打仗。”

“他那后娘给我传来信儿,说承序在部队受了重伤,人还在救治中,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啊!”

老太太哭得让人心碎,在场有些村民都是被韩大娘教过的,对她都有些师生感情在。一想到十几年前傅家幼子傅承序被苛待成瘦瘦巴巴的模样,现在又受了重伤生死未明,不免都替她落泪。

吴婶闻言:“这祖孙俩,命真是苦啊……”

云苓格外冷静理智,她将老人扶起来,劝慰道:“韩大娘,我是村里的云知青,不是您的养女。”

老太太抹了眼泪,凑近仔细端详,一看确实不是。

云苓继续道:“您方才急火攻心昏了过去,现在不宜太过哀恸,咱平复一下心情,把这碗药喝了。”

韩大娘是文化人,知道她说的意思,也听劝,把提前冲好的药散喝了进去。

云苓边替她把脉边宽慰她,“大娘,您活到这岁数了,应该知道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您孙子受了重伤,但国家不会不管他。他是英雄,受人爱戴,就算不在部队转业回来也大有一番作为。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

“部队里厉害的医生多得是,肯定能把他治好。咱好好养身体,好好的等您孙子回来。”

这话在理,众人也跟着说:“大娘,小云说得对,您把身子骨养好,别着急上火,等承序那孩子回来。”

韩大娘擦了把眼泪,满脸动容,拍了拍云苓的手问:“小云是吧?”

“是,我叫云苓。”

韩大娘感激万分,“云丫头啊,你说得对,承序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就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云苓确定韩大娘已无大碍后,收了药箱背在身侧,对她笑,“这就对了,人好了,什么都有盼头。您好好养身子,部队那边有消息肯定会通知大队的,您现在可不能着急。”

“吴婶,等回去您去我那一趟,我拿几包药给韩大娘,都是补身体亏空的。”云苓可信不过傅家这对夫妻。

吴婶了然于心,点点头。

临走时,韩大娘还拽着她的手,要给她塞攒在柜子里的红枣糕。

云苓连番推辞,说什么也不要,韩大娘身子虚,这好东西得给她留着。

“大娘,你自己留着,平时啊多吃点鸡蛋补补,对自己好就是让你孙子放心,家里肉蛋能吃就多吃。没事儿出去溜溜弯,活动一下筋骨,还可以来知青点找我说说话唠嗑都行啊!东西我可不要。”

云苓边说边往外走。

随着热闹没了,外面人群也早散了,但关于云知青的话题足够他们说上半个月了。

韩大娘见人跑没影了,心里暗自赞叹,这小云知青是个大好人呐!

就是不知道年纪多大,看起来还没成年,要不配给她孙子正合适。

她坐在炕上,斯文姿态,瞥了一眼傅华两口子,话也没说就回了自己屋。

“娘!”傅华叫住她,一脸紧张。

韩文秀回头,脸色平静,不冷不热,“有事儿?”

傅华被她那一眼冷得反而不敢上前,金梅瞧见倒是笑眯眯道:“娘现在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韩文秀冷哼:“托你的福,我还没死。有小云知青在,我老太太拼死也要再活二十年。”

金梅被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出门找自己小儿子,把话题留给他们母子俩。

“娘,小梅她没有那个意思。”傅华下意识解释道。

韩文秀已经不想再理会她这个糊涂儿子了,儿媳妇想她死,儿子也没管老娘死活,这俩人越这么盼着,她就要活得越久,久到看承序结婚生子、圆满一生。

“傅华。”她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看,幽幽吐出一句话,“你还记得薇薇吗?”

说完老太太彻底不管这个儿子了,起身回屋。

傅华呆滞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流露出怀念。

他怎么会不记得薇薇呢?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他从小就喜欢薇薇,说长大要娶她当新娘子。当初他千求万求,亲娘也没松口,后来他就去山里拼死打了一头野猪送给薇薇当求亲礼,她见了之后不知道跟娘说了什么,第二天就松口了。

他是真喜欢孔薇啊。

她怀孕的时候,傅华不知道有多兴奋,绕着河堤跑了三公里。

结果没想到,或许是老天看他过得太顺,孔薇难产大出血,当晚去世。

她满身都是止不住的血,小脸苍白,双手无力地抓住他,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傅华应了,然后亲眼目睹她在自己怀里没了声息。

傅华哭了整整一晚上,一个月都没振作起来,还是他娘把孩子抱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他们俩的孩子,这才有了点人气。

但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华努力回想起心里那个人,发现自己连她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只余一道模糊背影,远远的,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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