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心念闪过,他索性放声大笑,笑声高亢却渐充满悲怆。
“政老爷,三载之前的今日,我娘被贾珍逼迫,为保清白之身,一头撞死在宁安堂的梁柱之上!
而在去载,贾珍又伪造文书和借据,借助衙门污吏之手,强行霸占我家店铺一十七处,酒坊一座,良田百顷!
前日,贾珍更是买通江湖人绑架并谋害于琰,侥幸为义士所救。
如此种种,罪恶滔天,实罄竹难书。
杀母之仇,夺家之恨,纵倾尽东海之水,也难洗刷琰心中之愤!
不瞒政老爷,琰今日来,早已心怀死志。
左右不过一死,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但纵是一死,琰也要世人明白:
贾珍这等禽兽不如的贼子,若不能正国法,实天理难容,迟早为祸京师,甚至危害家国社稷!
诸位父老,且不妨拭目以待:看这贼子是如何起朱楼,如何宴宾客,如何楼塌了!
琰相信,天道昭昭,善恶有报,报应不爽!”
贾琰向围观路人团团一揖。
他锐利的眸光又在贾政难堪的面色上掠过,微微停顿,且看贾政反应。
围观者议论纷纷,贾政越加尴尬。
贾珍干的事,让他实在很羞耻。
贾政终归是一个面慈心善的老实人,尤喜有才学的后辈读书人。
对于贾琰,他心中自有一份欣赏。
贾琰十二岁高中金陵乡试解元,一举成名江南知。
中举当年,其母李氏携子进京准备参加来年的会试,结果天降横祸,被贾珍所害。
李氏殁后,贾琰不得不守制三年,罢了科举。
若非如此,恐怕贾琰早就是国朝年纪最小的两榜进士,外放为官了。
贾政心中喟叹,他实不忍见贾琰这样的少年俊彦被贾珍毁了。
忍不住又劝道:“贾琰,你谋取功名不易,不要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明年春闱在即,还是科举为重。”
贾政说得恳切也并未摆上位者的架子,贾琰知道火候到了,当即见好就收。
他旋即躬身一揖,故作痛心疾首道:“政老爷,琰本闭门读书一心备考,但贾珍屡屡逼迫,于今更是下手害我性命。
如此情形,让琰如何安心科举?
政老爷,琰自幼读书,十年寒窗,若是毁于一旦,实在心有不甘呐!”
贾琰的意思是说,我本无撕破脸皮之心,奈何贾珍逼迫太甚,要毁我科举之路,故才不得不这般铤而走险。
这对于贾政而言,带有极强的心理诱导性。
贾琰如果说请贾政帮他复仇搞死贾珍,贾政一定毫不犹豫断然拒绝。
但贾琰这番话,显然调动起贾政极大的同情心。
见贾政面色迟疑,贾琰往前两步,压低声音道:“政老爷,贾珍暗中勾连五马寨的山贼……这怕是要为贾家惹来滔天大祸!”
贾政面色骤变:“你……何故出此言?”
“前日贵府丫鬟小红与琰一起遭绑,政老爷若是不信,可遣人去城外庄上,一问便知。”
贾政呆了呆,沉默片刻,终面色闪烁道:“罢了,贾琰,且随我回西府,去见一见老太太吧。”
贾琰眸中掠过一丝旁人不曾关注的笑意。
小红失踪一个昼夜,本来就要给府上一個交代,临别之际,贾琰已经反复叮嘱她如何去自圆其说。
将此事主动透露给贾政却并未交出真正的证据,一则无非虚虚实实,二则还是为了吸引贾政介入达到保护小红的目的。
因为贾珍迟早会知道荣府林之孝的女儿小红一起被绑,根本瞒不住。
……
贾政乘轿,贾琰步行,在众人注视下很快就拐进了荣府的功德牌坊。
而一名荣府的家仆,纵马驰离宁荣街,从静安门出城而去。
阿昌则匆匆收起主母灵位,趁乱悄然离开宁荣街。
贾政的软轿从荣府西角门而入,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在一道垂花门前停下。
自有荣府家仆上前照应。
贾政下了轿,回头向亦步亦趋相随而来的贾琰招招手,轻喟道:“贾琰,待会见了老太太,有话好好说,仔细着些,别惹恼了她!
若是老太太肯为你说几句话,至少可保你平安科举。”
贾政面色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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