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芜想了想说,“我听太医说过,上官若薇失踪后,夫人就一病不起,至今卧床。”

谢蕴冷笑:“如果夫人身体健康,每天吃得香、睡得好呢?”

“不会吧,这你也能知道?”

“当然,你别忘了,我手上可是有一支无孔不入的秘密小分队。”

“这些孩子的确厉害。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老夫人不喜欢、不在乎这个女儿?”

“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

谢蕴看向用尸表石膏已经干燥成型的玉体,一笑,“原因只有一个,她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大才女。”

“啊,”苏清芜怀疑地问,“不会吧,你的意思是,上官大人在撒谎?”

谢蕴眯眼,忽然抬起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你……的确不适合查案,没关系,有我在,韩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清芜被敲得有些蒙,大半夜的,外面寒风呼啸,她居然有些热。

谢蕴起身回到大才女跟前,又问,“凶手为何取走面皮?”

“掩盖死者身份。”

“唔,既然取走面皮就可以掩盖身份,凶手为何又用利刃在尸体表面留下许多划痕?”

苏清芜瞪着眼睛,“可以掩盖得更彻底些,有些人身上有胎记什么的,把脸皮扒拉走了,靠胎记能认出来。”

“想查清韩家的冤屈,就拜我为师,验尸可是门大学问,你看看你,学东西怎么能够躲懒,过来我教你。”

某人刚才还说韩家的事就是他的事,苏清芜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心做甩手掌柜了。

她口中悄悄抗议着,不情愿地爬起,揉着酸软的后背,意兴阑珊地走上前去。

跟谢蕴不同,她喜欢终日沉浸在药草香里,研究如何救人,对死人半点兴趣都没有。

对了,刚才谢蕴说了韩家的事就是他的事,到底啥意思啊?

苏清芜人是杵那了,脑子里还在七想八想。

谢蕴怪恶心地翻弄着死人的手指,“你看,手指白嫩细长,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少做家事,但是,右手指尖却裹着一层薄茧皮,食指最明显,不用看脸,我就知道她擅弹琵琶,极有可能是平康坊的歌姬。”

苏清芜凑近看看,不服气地反驳,“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擅长琵琶,司直大人凭什么认定她是风月中人?”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风尘味道。”

“啊,”这也太夸张了,苏清芜惊讶得张大嘴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你属狗的,什么风尘味道,这里只有血腥气,还好现在是冬天,否则都是尸体腐烂的臭味。”

谢蕴负手而笑,“你自然不知道,那种女人,身上每一处,都会散发出那种味道,这个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苏清芜脖颈转了一圈,冷笑:“我从未去过那种地方,自然意会不出来,而你,如果不是常客,又怎么会那么清楚,不用闻就能会出来?”

谢蕴苦笑:“你当然知道我是什么人的常客。”

当然是死人,各种各样的死人......

苏清芜想了想,终于叹了一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

“但凡一个女人自重,又怎会招惹上杀身之祸。”

但她依然嘴硬,“你有没听说过?”

“听说过什么?”

“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孩子,都是一样。”苏清芜特别八卦地说,“那个什么端侯家的嫡女,还没成亲就跟鲁王厮混,风尘女子说不定比她们还干净呢。”

这一扯就远了。

谢蕴话锋一转,“你可知道江湖有一种秘术。”

“什么秘术?”

“此术始于先秦墨家,”谢蕴早已在涂抹石膏前,悄悄在大才女的脸侧取了一块铜钱大小的皮肤。

他把样品放进盛了少许清水的瓷碗里,又将瓷碗收入红木箱子,接着说,“将柳树皮炙烤、研磨成粉,粉融于白醋,经过三个月后,将所得酸汁涂抹脸上,半个时辰后,脸皮即刻变成透明,薄如蝉翼,脱离血肉,即可一揭而下。”

苏清芜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再次抬头向他致敬。

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事,在你这愁破天,可在他这种人眼里,看两眼就解决了。

看来,韩家的冤屈真的只能靠他了。

谢蕴垂目凝视着她,半晌,忽然道:“你若愿意,叫我谢郎吧!”

他与南诏世子前往秦岭勘察,收到苏清芜的飞鸽传书,虽只有“速回”两个字,当即赶回了长安,随即便知晓了具体情形,找苏清芜过来验尸,就是想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

谢蕴什么意思?难道是那个意思?

苏清芜顿觉眼睛有些酸涩,垂目揉了揉。

心里却涌起不可言喻的快乐,她定了定神,脸上却玩世不恭的一笑,不知是笑还是哭地调侃道:“我可是天煞孤星,跟我在一起,是要触霉头的哟。”

谢蕴脱下手套,又用手帕将手拭干净,拉起她的手,道:“正因为你是天煞孤星,才不能祸害别人,只能祸害我。”

苏清芜愕然,“啊......为何?”

谢蕴挺起胸脯,一本正经道:“本尊百无禁忌,专治各种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什么天煞孤星,除了找我,还能有谁人敢要你?!”

苏清芜莫名感动,自小被世人甚至至亲之人嫌弃,表面上孤傲于世,不愿与任何人亲近,内心却渴望着一样能有人喜爱、关心自己。

然而在李俶面前,她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总感觉被怜悯。

而对她来说,能够支撑独自走完人生的,就只剩下自尊了。

她浑然不觉,满脸自嘲自弃的表情,已悄然褪去。

谢蕴盯着她看,拉起她的小手,在手心揉搓着。

微暗的灯光下,苏清芜眉眼柔和得出奇,也好看得出奇,漆黑如墨的眼眸清澄如水,只是眸底却闪过怅惘,幽幽一叹。

谢蕴问:“你还在担心......”

苏清芜叹了口气,“如果我能抓住猫鬼,治好贵妃娘娘,皇帝便会饶恕我大不敬之罪,可是现在,到嘴边的鸭子又飞了。”

思索间,谢蕴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真想做那个公主吗?”

苏清芜当然摇头,每个女孩子心里都有一个公主梦,做公主当然好,可是为了做公主,让她嫁给一个陌生人,简直开玩笑。

“那你愿意吗?”

“愿意什么?”

谢蕴看见她眉头轻蹙,又道:“我不逼你,我希望你心甘情愿地告诉我......”

如果可以,她想要和谢蕴离开长安,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自己可以继续行医,可谢蕴一身本事却再无用武之地。

“你不愿意?”谢蕴又问。

苏清芜挪开眼神,望向窗外凌乱飞舞的雪片,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不愿,是不能。”

“那就是愿意,”谢蕴高兴地接过话头。

“可愿意又能如何,”苏清芜望向幽暗深邃的虚空处,“皇帝心意已决,忤逆圣意,我只会拖累你。”

苏清芜自嘲地思索着,自己就是个衰神,谁碰谁倒霉。

“不,”谢蕴斩钉截铁地说,“不,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你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能够强迫你,你放心,等破了这个命案,我去求皇上。”

老皇帝能一日杀三子,能把儿媳,就连王爷都管不了......你去求他,也许非但没用,反而还会害了你啊!

面对谢蕴那双热情似火的眼神,苏清芜视线有些模糊,却勉力挤出一抹笑容,缓缓道:“嗯,一切都听你安排。”

夜阑人静。

此刻窗外的高树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映在黄旧窗纸上的那双人影。

人影渐渐合二为一。

高树上的男人抱臂半坐起,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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