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快醒醒,”
乐风迷糊着睁开眼睛,抬头,身前站着一位蓝底碎花布衣的少女,一手握着根剥过皮的苞谷杆子往嘴里送,一手把住他肩膀不停摇晃。
“吃饭了。”
布衣少女边起身,边“咯嘣”一声咬断了去皮的苞谷杆子,像嚼甘蔗那样嚼着吸食甜甜的汁水。
“哦。”
乐风本能应道。——眼前这位少女是三妹呀?
又本能地浑身一激灵,眼睛四下里一睃巡:妈妈,老汉儿,大姐,四弟,幺妹(五妹),——除了婆婆全在场。大家围着饭桌坐了一圈。
这场景太熟悉了。
此时的自己,正窝在灶膛口前的谷草堆里,之前应该是睡着了……
再抬头一望,房梁,房梁上垂着些长短不一的因为烧柴火集聚起来的黑黑的草木灰穗子。房梁和一排排檩子上覆盖着茅草,——连瓦房都不是。
重生了——
“二娃子,”
老汉儿(父亲)乐代山见乐风醒了,冲他招招手,“上桌子。”
乐风无暇前世今生的感慨,先起身上桌落座。
方桌中央一个搪瓷大盆,里边是骨头萝卜汤。
这是妈妈孙桂英的杰作,骨头是一角二分钱一斤,炖一锅骨头汤,先啃光骨头上的肉,再把能嚼碎的软骨吃了,喝完了汤,最后把骨头卖到公社的回收站去,回收价是一角四分钱一斤。——稳赚的买卖。
所以,乐家要打牙祭,就去买骨头回来炖一锅汤。兄弟姐妹们解了馋,妈妈心里也舒坦。
大家在方桌边的条凳上坐着。
“前阵子双抢,累坏了吧,”
妈妈孙桂英见他表情木呆呆的,关切说道,“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一屋人都盯着老汉儿面前的一小碟子花生米,还剩下最后两粒,老汉儿手指拈起扔嘴里嚼了,再把碗里垫底的一口高粱酒喝光,咂嘴过再长长哈口气。
“吃吧。”
妈妈率先拿起筷子招呼道。
风卷残云般,光盆行动完结。
然后妈妈收碗,将桌面上所有的骨头,包括碎渣都拨到瓷盆里,——稍微晾一晾,还得卖给回收站。大黄狗在桌子底下吐着舌头拼命摇尾巴,妈妈瞪它一眼,犹豫着从瓷盆里挑了块最小的骨头扔给它。
然后大姐乐桃帮忙拿抹布将桌面抹干净。
之后妈妈从里屋拿出一个布袋子来,倒提着一抖,散落一桌“钱财”:
“都在这儿了。”
妈妈说完落座。
幺妹乐荷立起身来,双手扒拉着归整桌上的“财物”:
四十六尺布票。
二十斤零四两粮票。
三十一元七角钱。
望着眼前一幕,乐风不自禁地又是一个激灵。
家里吃骨头汤的次数有不少,但吃完骨头汤后妈妈拿出全部家当来的就一回。
这是1981年的暑假。
这一年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五年,正是这一年,允许初中毕业生直接考中专,对于那些学习成绩拔尖的农村娃来说,能够考取中专的话绝不会考虑读高中。
中专毕业后也是国家包分配,直接吃“国家粮”,且读书期间的学费生活费都是国家包干,除非有额外的开销外家里什么也不用出,还提前几年免除了家庭供养读书的负担,不香吗。
三妹乐兰就是在这一年初中毕业季直接考取了中专师范专业。在整个三河坝公社今年只录取了两个中专生,需要初中成绩排全公社前三名的才有机会,考取难度不亚于前世的985大学。
乐兰考上中专,这对乐家来说本来是个大喜的事,但正所谓福兮祸所伏,时也运也。
这年三妹乐兰如愿考上了中专,乐风还在县一中读书,暑假后就要去读高三了,并且是寄宿。
大姐乐桃今年高三考大学,没考取,离最低分数线差了18分。本来之前大姐跟老汉儿请求过,如果今年没考上,希望能复读一年再考。老汉当时也是答应了的。
但后来老汉儿变卦了。
就在今晚。
马上就会发生的事。
老汉儿没有答应大姐复读一年再战高考的请求。
也正是因为这事,乐家从此开始分崩离析。
“想不到啊,”
老汉儿乐代山说道,“咱们乐家飞出了只金凤凰,了不得。”
老汉儿拿眼望着乐兰,咂咂嘴,“以后三丫可是吃‘国家粮’的人了,老汉儿心里替你高兴,你妈也高兴,咱全家都高兴,”
又转头望向大家,“你们一个二个的,别闷着,说说话。”
幺妹乐荷一扬手道:“我要向三姐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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