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春节了。”她仰头注视着他肩头洇湿的融雪痕迹,低声道。
“过完了今天,也许节庆的日子会轻松一些吧。”
过去的两年新年节庆,城市各处亮的都是阖家团圆的通明灯火,家里剩下的外公、妈妈和她自己都在努力克制悲伤怀念的情绪,却又都对彼此的克制忍耐心知肚明。每句对话、每道菜、每个春晚节目、甚至每个细微动作,都需要格外刻意表演轻松,小心翼翼不触及每个人的痛点。
这种氛围就像缓慢灼烧的温水,外相越是温馨愉快一如往常,内里就越会如同一只泡在水里的青蛙,辛苦煎熬,又不敢声张。
今年肯定也会如此。
未来她是要以法医为职业的,所以她明白,不管从理论还是心态上,自己都应该看惯生死、坦然接受才对。《法医病理学》第21页也教过她:“死与生的概念是相对应的,死亡是生命的必然结果。”
也许终有一日她可以做到坦然吧……可三年光阴转瞬即逝,她也上过模拟解剖台学习直面死亡了,却依然还是在不动声色偷偷想念逝去的亲人。
最令她难过的是,每个人都在被各自的生活推着继续向前走,每个人都无法停下来,而她越走,逝去的人便离她越远。
总是这样的,总会是这样的。
每个人都是被岁月无情绑架的木偶。
——
这些话她当然没说出口,只抚着自己衣角上的雪粒在心里默默想。再抬起头时,成辛以正在安安静静看着她,眼神柔软沉静。
雪越下越密,如沉重帘幕。但不知为何,她莫名就觉得他明白她在说什么,甚至也明白她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她低下头,借着宽大帽檐遮挡才能没有阻碍地睁开眼睛。
成辛以的手终于动了动,把自己的外套搭在胳膊上。
“方清月。”他声音很轻。
她抬起头。
他抿抿唇角,慢慢低语道。
“虽然我不专业,但我觉得,从视觉神经学理论上讲,其实吃辣和吃冰的效果应该差不多。毕竟是冬天,太冷对你身体不好,咱俩还是……”
年轻男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离开‘富士山’脚下吧,好不好?”
她愣了愣,顺着他的目光指向,歪头看了一眼长凳上被遗忘的两杯炒酸奶,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因为在雪中放了太久,杯子顶上已经被雪花全部覆满,像新挤进了一大捧绵绵密密的蓬松奶油……确实有点像两座小型富士山,不伦不类的……
她瞪着两座“山”,不知怎的,明明泪意刚退没太久,却突然就莫名其妙轻轻笑了出来。两种情绪交替得太快,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成辛以看看她耸动的鼻尖和微颤的睫毛,不禁也抿起嘴角,跟着一起无声笑起来。
“方清月,要不我请你吃辣椒吧,这一层就有家重庆火锅。”
“你不是不能吃辣么?”
“饮食习惯是可以后天改变的,我可以练习。”
“但不是说好到五点么,现在都快四点三刻了。”
“……要不要卡得这么严啊,再多半小时?”
“不行。”
“十五分钟?”
“不行。”
“真的不行?”
“不行。”
……
空气中流淌着清冽雪霜和热美式交融的香气,观景台四周的点点星灯逐列逐排缓缓亮起,令皑皑飘雪仿佛在一条亮橘色的荧光河床之上飞旋起舞。
亮橘色,永远是亮橘色。城市晚景永远都是这样的亮橘色。
而每一盏灯,就正如被生活推着向前走的每一个人,无法停下来,永远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放肆怀念。
但夜晚总会准时到来。
每盏灯都是被岁月温柔沉淀的星辰。
这些亮橘色萤火总是会耐心坚韧地驻足等待夜幕降临,然后慢吞吞、暖洋洋地,缀满整片天地,即便是最冷一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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