脾气是真的坏啊,她以前竟然都没亲眼见识过,她把指甲抠进墙壁瓷砖的逼仄缝隙里,用力挺直膝窝,另一只腕上有血的手搭上马桶水箱盖……

……

终于勉强站了起来,她呼了口气,紧紧靠着墙,去触碰门栓。

可就在她刚触到的一刹那——

——

“砰!——”

——

她只觉迎面而来一声巨响,本能地双手捂住耳朵,闭紧眼睛,可双腿无力,膝盖发软,就不可控制地又向下跌去,跌落地面上的那一瞬,痛感却先从她的右手手腕升起,凝聚成一股剧烈的热流。她比上一秒更加狼狈地坐在隔间的地上,成辛以如一头狼一般,凶悍冰冷地单膝跪在她面前。

太近了。他的脸离她那么近,以至于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以为他就要强横地亲上来了,如果不是他眼中的情绪太过狠绝、毫无保留的话。

深吸一口气,她惊惧又无力,下意识转头去看隔间的门。那门栓不知怎么竟然被他一掌砸开了,原本拉栓的地方现在空了一个洞,门被打开,随即又被他冲进来的身体挡回去,发出吱呀难耐的磨耳哀鸣,又缓缓合上了。

只剩他和她在一方不足一平米的狭仄空间里艰难喘息,鼻尖相抵。

——

“说话。”

他的手以前所未有的力道钳着她。

……太难受了……手腕生疼,脖颈潮湿,正在向外冒着细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只以为他是生气她在工作时间躲他,本能地想挣脱,想解释,可成辛以却抓得更紧了,完全没有一丝放松的意思。

“说话!”

“……”

要断了……

她努力张大手指间距,不像上次在画廊隔着手套,这一次他的手掌毫无阻隔,灼烫的温度快要融化掉她的骨头一般……

“……疼……”

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但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热水由上而下穿透过,声音哑得像刚跑完了漫长的马拉松,细弱而痛苦,如同声带被撕裂一般,与她平时的清冷但足够明亮的声线完全不同,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说完之后,她便垂下头了,想跟他认错,不敢正面他的怒气,头顶对着他。

所以,她也没看到,他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那双瞬间猩红的眼,有悲哀,有痛苦,却又恍如松了一口气,就像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哪怕只是这样病态又嘶哑的声音,他就足够了。

他要的从来都不多啊……他只想她不要再像那一场又一场的噩梦里那样,不要再走,不要再发不出声音……就足够了……

松了些力气,但还是没放开她,淡淡扫了一眼她颈侧和额角暴出的青筋,和努力背到身后藏起来的左手手腕,他的下颌线动了动,前一秒刚刚止了闹腾的太阳穴又开始重新疼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抵在墙壁瓷砖上,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情绪努力平复而微微颤抖。

“后续如果需要跟她面对面打交道,我会叫老赵去。”

她仍旧垂着头,眼睛被睫毛遮住,睫间微微润出湿意,但没有泪水冲破那层屏障流出来。半晌,才点了点头,继续用嘶哑的气声缓缓道。

“……对不起。”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又给他添麻烦了,这个案子是她在跟,她却因为私人原因不得不避嫌,躲着相关涉案人员。

……

他的确面如冰霜,但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成辛以此时两边太阳穴嗡嗡作痛,从在一队门口听到曲若伽大讲特讲当年的案子就开始痛,像有一根线,从他的两侧穴位插进去又穿出来,不停地弹动,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是几乎灭顶的痛……

她站在曲若伽旁边,头发遮住鬓角,只有一半侧脸露出来,越发惨白,灰败,越发接近他三千多个日夜每一场噩梦里的模样。她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额角那时就已经有汗冒出来……她明明是不爱出汗的体质,可生理反应却还是那么快……与那时那么像……叫他仿佛瞬间陷回了声嘶力竭的梦里……狠狠跌进去……毫无回旋余地一般……

只能吼着喊停。

他心里冷得像一坨冰,却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累积多年的恐惧。

所以,他只能像个无能的酒鬼一样,用暴怒来掩饰恐惧。

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

但幸好,幸好。

她说话了,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只知道她还可以发出声音,没有像十年前那样,只能嘴唇开合,满脸无声的痛苦和决绝。他努力分辨她的唇语,却只能辨出将他打进无尽深渊的那一句话。

接着,她从他身边逃走,以为能藏得住手腕和掌心的指甲掐痕,像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她躲进洗手间里,与十年前一模一样,躲的不止是他,还有别的什么,别的他至今都还不知道的什么。只有她自己能看得见。

他知道自己不该砸门,不该吓到她,可他真的疼得快死掉了。他必须马上见到她,看到她的脸,听到她开口说话……恐惧像狂风骤雨席卷而来,他太害怕了……

怕她又不能说话了,怕她哭,怕她消失,再一次消失,再一次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从无尽深渊歪跌下去,像从前一样,任他再怎么拼了命去抓,都只能两手空空……

……没事就好了……

……她被抵在墙角,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破似的……但幸好……幸好她还在,一个手腕冰冷颤抖、却真实鲜活、能发出声音说话的她,她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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