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若不闻,仍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左右相看他一眼,又对望了下,都没出声。
殿内。
卫皇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目光几近涣散。
太医秦枫在一旁,看着进来的二人,小声道:“两位殿下,陛下尚有意识,可以听见。”
太子大恸。
他冲过去,跪俯床畔,刚叫一声‘父皇’,就哽咽得说不出话。
卫皇看着他,眼皮动了动,似乎很欣慰,艰难地张几下嘴,却没任何声音。
宇文渊在一旁见了,不由眯起眼,忽然转过身,一把揪住秦枫,厉声道:“你不是国手么!难道就没办法?!”
秦枫任他揪着,只低声说:“殿下,人力不可违天。趁陛下仍清醒,殿下请勿耗时于微臣,免留遗憾。”
遗憾?
谁懂他的遗憾!
宇文渊大恨,忿然推开秦枫,在床边来回转,像一头困兽,焦躁不安却无能为力。
秦枫被推开数步,静立一侧,垂眸不语。
“父皇……”太子握住卫皇的手,哽咽道,“儿臣……不敢怠惰,定以江山基业为重,请父皇放心……”
卫皇眨眨眼,似乎想微笑,但已难有表示,只是嘴角抽了一下。
“殿下保重,勿太过伤神。”秦枫走上前,看着卫皇问,“陛下,可要宣召辅政重臣?”
卫皇又眨了眨眼。
二位殿下退出,大臣们入内,眼见太子悲痛欲绝,心里都已了然。
宇文初走在最后,与太子擦肩之时,轻拍了拍他。
床前,重臣跪了一地。
以左右相为首,说出的每一句话,无非披肝沥胆保新皇。
宇文初远远站着,远远看着,嘴角有一丝讽笑。
重臣也退出了。
左右相走在最末,都看一眼宇文初。他并没上前,似乎也没要走,仍站在那儿不动。
眨眼间,殿内只余三人。
宇文初这才一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了。
“他能听见我么?”
“能。”
“让他听清楚些。”
“是。”
秦枫上前,手起针落。
顿时,卫皇一个激灵,大喘几口气,眼神似乎亮了些。
秦枫又退下了,这次退得很远,远到听不见这边说话。
“皇兄,是我。”宇文初看着床上,笑眯眯,“你能看见我么?”
卫皇眨眨眼。
“皇兄,世事真是无常。”宇文初悠悠一叹,笑容中,竟似忽然有了锋芒,“你没能看着我死,我却能看着你死。会有这一天,皇兄想不到吧?”
卫皇的眼皮一颤。
宇文初仍在笑,笑中的锋芒更利,像变成了毒:“皇兄,看看你如今,形同槁木,生气渐无。这么可悲的样子,你没见过吧?”
他说着一伸手,拿过个铜镜,对准床上的人。
明镜无情。
镜中映出一副形骸,像被抽干了精魂,老朽、颓败、行将就木。
卫皇瞪大眼,嘴唇发抖。
“很吓人,是不是?”宇文初放下铜镜,看着他微笑,“死得这么难看,你会不会后悔?后悔没和你的兄弟们一起,死在风华之年?”
“唔,不对。皇兄做过的事,从来不后悔。哪怕杀死再多手足,我也没见你后悔。”他一边笑,一边俯身,凑近卫皇耳畔,“但我想此刻,皇兄一定后悔了,后悔没在当年,也一并杀了我。”
卫皇一震。
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呼气有声:嗬嗬——
“你想说什么?唉,皇兄你累了,还是我说吧。”宇文初笑中带冷,冷入骨髓,“你的两个儿子,全都不如你。太子优柔,洛王浮躁。想当年你暗害手足,那种城府,那种狠毒,他们半点也没继承。没了你,他们能做什么?也许,我该让他们陪你去。”
手上忽然一紧。
他淡淡垂眸。
卫皇竟然动了,从被底伸出手来,紧抓住他。
那只手很干枯、很无力,似乎凝聚了所有生机,才堪堪抓住他。
他笑了,轻轻一抖。
那只手被抖落,落在床上,再也动不得。就像抖落一片枯叶,轻而易举。
卫皇仍看着他。
那眼神已涣散,没有聚焦。
“皇兄,其实你该欣慰。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令我十分敬佩。你一生狠绝,让我不敢不避。临了,也该镇得住,莫低了格调,让我笑你。”宇文初说完,站起身,俯视床上人,“我其他几位皇兄,早在地下等你。你见了他们,请代我问候,就说,素未谋面的幼弟,送他们一份大礼。”
卫皇大睁两眼。
他已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呼吸终于断绝,时间在他身上凝滞。
夜深沉。
殿内一片昏黑。
他的一生,就这样永远休止。
宇文初冷冷一笑,离开床边,走出福平殿。从六岁那年,自己就在等这一天,如今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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