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思忖,出了宫,坐上软轿。
如今局势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站错队。万一站错,就成千古恨了。
他可不想遗恨,所以最保险的法子,莫过于坐山观虎斗,择胜追随。
他想着想着,笑了,抬手轻捻胡须。
那些人们,尽管去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不论谁赢谁输,他仍是右相大人,稳居庙堂上,冷眼看风云。
谁说只有相争的双方,才能论断输赢?
在他看来,自己才是赢家,一个沙场之外的赢家。所有参与争斗的人,谁也休想赢他,包括左相那老匹夫。
此刻,左相正在后殿。
“陛下传召老臣,不知有何圣训?”他躬身问。
宇文清端坐在上,看着他说:“左相可还记得,之前盗卖军器一案?”
“臣记得。主犯畏罪自尽,军器已缴存府库,陛下钦定结案。”
“不,还没结。”宇文清忽然一叹,缓缓道,“我错判了。”
左相抬头,愕然问:“陛下何出此言?”
“因为,此案另有主谋。”宇文清紧盯他,一字字说,“主谋正是佚王。”
“佚王?”他迷惑了,不解道,“陛下可有证据?”
“有。”
“莫非就是上次,洛王所呈的郢人供词?”
“不错。”
左相一听,皱起了眉:“陛下,恕老臣直言,那是一面之辞,不足采信。陛下当初既已否定,为何许久之后,忽然转念?”
“只因我也觉得,单凭死的两人,还不足以犯下这事。必有高位之人,于幕后操纵。”宇文清说。
左相沉吟片刻,才说:“陛下睿鉴,确有这种可能。老臣会重审此案,若有幕后,务必将之查出。”
“不必了,我自有打算。”宇文清一直盯住他,继续说,“幕后就是佚王,毋庸置疑。若重审此案,佚王必生警觉,会打草惊蛇。趁他现在没防备,我要立即动手。”
“如何动手?”
“即刻派人将其密捕,打入暗牢,再派最有手段的人,去撬开他的嘴。”宇文清一挑眉,冷冷说,“佚王很诡诈,对付非常之人,要用非常手段。左相,这是我的密诏,你回去尽速办妥。”
左相愣了。
愣了半天后,他忽然跪下,沉声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佚王贵为皇叔,岂可为了一面之辞,就抓捕入狱?遑论严刑逼供!此举不遵人伦,不合国法,万万不可!”
宇文清不由眯起眼,声音更冷:“左相,你要抗旨?”
“臣不敢。”他跪伏着,叩头道,“陛下一向仁厚,不知何人进谗,蒙蔽了圣聪,竟兴如此想法。老臣愿以死谏,求陛下三思!”
“左相,你在维护佞臣?”
“臣非维护何人,而是维护人伦,维护纲纪,维护朝廷法度!”
“抗旨不遵,你该死!”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臣宁可一死,也绝不奉诏!”
片刻死寂。
二人都沉默着。一个高坐在上,一个跪伏在下,各各坚持己见。
一时间,气氛紧张得吓人。
忽然,宇文清长舒口气,悠悠说:“很好,不愧是江无私,我放心了。”
他说完走下来,亲自扶起地上人。
左相怔住,怔怔道:“陛下,这……”
“这是个试探。”
宇文清看着他,目光已不再冷,反似有些歉意:“因为,我必须要确定,左相是否为皇叔党羽。”
“党羽?”
宇文清叹息,苦涩道:“其实,皇叔真正的罪名,与军器案无关,而是谋害先皇,意图谋反。”
“什么?!佚王怎可能……陛下,这罪名极大,若无证据……”
“有证据。”
宇文清打断他,拿出一张纸,苦笑:“若无证据,我岂会怀疑皇叔。要知道,我宁愿怀疑任何人,也不愿怀疑他。”
左相接过纸,越看越震惊。
“昨夜洛王派人,将秦枫密捕,这是他的供词。”宇文清淡淡道。
“臣该死。”左相又跪下,肃然道,“佚王如此大逆,老臣竟还维护,简直愧为人臣。”
“但正因如此,我才敢信任左相。”宇文清却微笑,看着他说,“若是皇叔的党羽,必定心虚有鬼,断然不会抗旨,更不会当廷死谏。正因左相心怀坦荡,清正耿直,所以才会有此一举。”
他一边说,笑容更欣慰。
只有当朝砥柱,骨鲠之臣,才会犯颜直谏。卫廷能有江无私,是国家之幸,更是天子之幸。
“谢陛下信任。”左相再叩首,问,“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暂不打草惊蛇。皇叔太聪明,如果一击不中,就再无机会了。”宇文清顿了顿,忽然很严肃,“左相,我密召你来,正为此事。”
“老臣万死不辞。”
殿内又静了。
但是这一次,有低低的密语,在安静中隐约。
良久之后,左相才离开。
外面,日头当空。
左相走出宫门,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刚才那一幕,还真是惊险。亏他洞悉先机,应对十分正确。
圣上真的成熟了。比他做太子时,长进了许多。
不过可惜,他的对手是佚王。佚王的心机城府,绝非他能匹敌。纵使他登上九五,有了些觉悟,也还差得太远。
他们的这一仗,也许会激烈,也许会诡谲,但不论如何,结果只有一个。
左相想着,不由微笑。
面对这种时候,自己的选择也只有一个,永远选择赢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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