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殿。

殿内只有落子声,一下又一下,轻微而清晰。棋至中盘,黑白交错对峙,杀机已浮现。

有人走入殿内,是左相。

“外面如何了?”宇文初头也不抬,淡淡问。

“该到的人,都已到齐。双方仍在僵持,还没动手。”左相说。

“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宇文初笑了,抬眼道,“相爷,只好有劳你了。”

宫门外。

孙恪很焦急。

左营虽来助阵,但左右二营本是一家,将士们之间,总有些袍泽情。在动手之前,都想劝降对方,都想兵不血刃。

这怎么可能!

谋反是死罪,兵临宫阙当诛九族!一味劝降不是法儿,总得有人先动手!

孙恪想着,几乎要冲上去,打破这僵局。

“右仆射!”

忽然,有人叫他。他忙回头,看见了左相。

“相爷!”

孙恪急迎上,拦住说:“此处危险,相爷快回避!”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有回避一说!”左相正义凛然,愤愤道,“逆贼围攻,圣上忧心如焚,牵动了旧疾,以致咳血!老夫一介文臣,不能挥刀杀敌,就是拼了老命,也要痛骂逆贼几句!”

他一边说着,竟排开禁卫,挤到最前面,厉声喝:“无耻逆贼!圣上深恩厚意,你却狼子野心!纵是千刀万剐,也难赎你之罪!”

他声音苍老,突然间大喝,众人都听见了。

顿时,所有目光都转向他。

铁面左相江无私,他在朝中的分量,重过任何一个,几乎代表了刚正、公平、与无私。

宇文渊大喜,急唤:“左相大人!快将佚王的真面目,公诸于众!”

“大胆逆贼!还敢血口喷人?”左相更怒了,气得哆嗦,“你……你枉顾手足,大逆犯上,可对得起先帝?!可对得起宗庙?!”

一句话,所有目光又转了,全落在洛王身上。

宇文渊愣了。

他愣愣看左相,看了半天,忽然厉声长笑,笑得令人心惊。

笑声忽止。

他指着左相,几乎咬碎牙:“左相!原来你也反了!”

这一句更惊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心想:说江无私反了?洛王八成失心疯了。

宇文渊再不理会别人。

他猛地举起弓弩,这些人都去死!他真的快疯了,快被气疯了!

嗖!

箭如流星,直奔左相。

“保护相爷!”孙恪大叫。禁卫急出手,将左相拉到后面。

嗖!

又一支箭,一支狼牙羽箭。

这一箭更急更猛,对准了刚才的箭,后发先至,喀地一下正中前箭。洛王的箭被破开,跌落在地。

狼牙羽箭余势不衰,竟噗一声中敌。

在洛王的马前,一个士卒倒下,狼牙羽箭贯胸,血喷出来。

对面,孔义方弯弓在手,目光透寒。

“杀——”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

人乱了。

刀光闪起,血光迸溅。

有人在后悔,有人在害怕,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动手。

因为有些事,走错了第一步,就再无法停下。因为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再没改正的余地。

他们只能错下去,奢望错有错着,能拼个不太惨的结果。

于是,双方都拼了。

有的为正义,有的为自己,但不管为什么,他们都不能停,都必须杀,直到一方杀尽,自己才有生机。

宫门乱了。

在一片混乱中,左相悄然退场。

朝华殿。

殿内越发静,连落子声也消失,静得好似没人。楸枰仍在,河洛纵横,黑白二子虽在中盘,但已不须再下。

“陛下,你输了。”宇文初抬眼,悠悠道。

宇文清也抬眼,淡淡说:“在皇叔面前,我从没赢过。”

“其实,输赢不重要。”宇文初一笑,慢慢收拾棋子,“今夜晚了,陛下安歇吧。棋具都在,你我也在,以后随时随刻,都能再下。”

“还有以后么?”

“当然。”

“皇叔不想杀我?”

“不想。”

“不想逼宫?”

“不想。”

“可皇叔想左右我。”宇文清笑了,笑得悲凉,“皇叔,你虽不杀我,却想让我做个傀儡。不能问政,不能自主,一切任你摆布。皇叔,我再无能,也是宇文血脉。宇文氏的子孙,能活则活,要有尊严地活;不能活则死,要有尊严地死。皇叔,你这样对我,岂非比杀我更残忍么?”

宇文初不语,看了他半天,才缓缓说:“陛下,有些空话看似堂皇,其实酸腐无用。天地似烘炉,乾坤如逆旅,人蜉蝣其中,哪个不是饱受熬炼?几个能时刻都有尊严?动辄言死,是懦夫行径,那些慷慨道理,无非是懦夫披的外衣。懦弱却怕人知,才编织一套说辞,愚弄世人。那些不仅是懦夫,还是骗子,莫非陛下信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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