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木打的坚固座椅,重重落在冯少陵的后背,抡了个稀巴烂。
他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成狗吃屎。
何敬丰好歹给义海郡牙行冯几分面子,没朝着脑袋砸。
郑衡见状连忙退到一边,嘴上喊着:
“何七郎!你这是作甚?莫要伤和气!”
却是没有半点伸手拦住的意思。
“何敬丰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冯少陵无端端挨了下狠的,不由怒火盈胸。
同样身为十三行长房子弟,谁不是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叫唤什么?这可是本少爷的船,你还想翻天?真有气性,跳下去,泅水游到黑河县,本少爷倒要说声佩服!”
论及纨绔恶少的十足派头,何敬丰当真没有输过谁,只眼皮一掀,不咸不淡道:
“我与黑河县的白兄一见如故,岂容你背后议论他的短长!再者,当年苏、冒、韩、方四家之后,下一个便是你冯家,你家老太爷险些被宁海禅活活吓死,如今反倒抖擞了?
真以为白兄死了,宁海禅还会守着不再踏足义海郡的破誓?宁海禅像被规矩牵绊住的人物?他要进城,十三行又得少几家?没脑子的蠢货,以为隔岸观火,便能拍手叫好。
问问伱家大老爷,他敢保证这把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郑衡心头悚然,他知道当年宁海禅大开杀戒的几分内情,貌似因为苏家大少使了下作手段,暗害那位宁无敌的一位熟人,结果放出一条翻江倒海的凶煞狂龙。
“何七郎讲得不无道理,老冯你消消气,大家都是许久的老相识了,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儿闹僵关系。”
冯少陵脸皮涨得通红,却又不好发作,这数九寒冬,一练筋关下河泅水游個把时辰,也要耗尽气血。
“就他何七郎一人有脑子?说归说,动啥手!”
说罢,拂袖而去。
郑衡这头高声劝道:
“何七郎,此次确实是你冲动了!牙行冯家的百闻楼,办得如火如荼,据说正在与天水府的隐阁牵线。”
讲完这番话,他再压低嗓子:
“往后总有用到的地方,因着一个黑河县的外人,把他得罪狠了,殊为不智。
你也知道,冯家长房人丁稀薄,日后说不准,冯少陵便是执掌家规的大老爷。”
何敬丰不置可否,淡淡道:
“我家大兄有道官之姿!”
郑衡语塞,十三行同辈当中,何敬鸿确实是相当拔尖的翘楚大材。
极可能通过道试,被龙庭授箓,名列上三籍。
只不过,你他娘天天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作甚?
郑衡接不上话,讪讪一笑,寒暄几句,转身离开,回舱房寻冯少陵去了。
羊伯皱着眉头:
“七少爷……”
何敬丰神色一凛:
“我心里有数。郑衡、冯少陵之流,可以指望锦上添花,雪中送炭却是休想,这种关系,便如成色劣质的青瓷,收藏再多也无用。
而白兄还未发迹之时,一碗米的恩情也要报答,足见品性,值得深交。
取笔墨纸砚,我写两封信。”
羊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七少爷打算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的白兄?”
何敬丰裹紧狐裘,凭栏远眺烟波浩渺的怒云江:
“不止。我还要修书一封给爹,说服他联络隐阁,看能否花钱撤掉白七郎的暗花悬赏。”
羊伯面皮一抖,连连摇头:
“绝无此种可能,七少爷想得太简单了,隐阁接单挂名,从中收取不菲的费用,而且按天算。无论有没有人拿暗花,挂一日,抽一日的银子。
你白兄被悬赏千金,背后推波助澜的人,财力之雄厚不必多说,何家……岂会舍出这么大的代价,帮一个外姓。”
还有一层顾虑,羊伯并未宣之于口。
那便是宁海禅凶名再盛,终归欠过十三行大笔血债。
调转船头,帮衬他的徒弟,必然招惹其他家的不满。
绝非合算的买卖!
何敬丰嘴角噙着笑:
“不管爹答不答应,这封信都得写,叫外人知道我的态度,落到白兄的耳朵里,总归让他惦念我的一份好。”
羊伯深深望了一眼这位何家长房七少爷,弯腰称是:
“七少爷投注押宝的本事,颇有老太爷之风。”
何家做的是当铺生意,之所以发迹,全凭一桩奇遇。
有个邋遢道人,在某天雨夜上门,要用一颗泥丸抵十两黄金。
伙计将其当成闹事的泼皮,便要乱棍打将出门。
却不料这邋遢道人有些能耐,双腿好像生根扎在地面,身躯宛若铜铁浇铸,任凭七八条汉子推搡,都没见动弹半分。
此事惊动当家做主的何老太爷,立即写就一张当票,奉上十两黄金。
结果第二日,那个邋遢道人又来,仍旧要以泥丸换黄金。
何老太爷照旧答应。
一连十日,十枚泥丸当得百两黄金,轰传义海郡。
直至第三十天,何老太爷倾尽当时的所有家财,接下邋遢道人的典当。
后者仰天一笑,腾云而起,何老太爷回家一看,三十颗泥搓丸子,已经变成圆润无瑕的黄芽大丹。
仅一枚,便价值五十两黄金,且有市无价。
就这样,何家长房靠着三十颗黄芽大丹,从此扶摇直上,一跃成为义海郡的行当龙头。
“我家老太爷压中了,赌出泼天的富贵。我嘛,不指望白兄入道成仙,比他师傅宁海禅稍微逊色一筹,迈入四练气关,成为坐镇一方的大高手,足矣。”
江风扑面,何敬丰眼中并无喜色:
“但在此之前,希望白兄他先活下来,黑水河到怒云江,这条路可不好走。”
……
……
呼!喝!
白启正在院里打拳,脚踩罗汉手的马形,腰身拧转如大蟒,走着龙行掌。
一缕缕的气血劲力盘绕手臂,大腿,好像缠着层层丝线,并不明显,几近于无。
可若运功发动,轻易就能打出崩铁碎石的凶猛威力。
“师傅,你说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什么?”
他一心二用,忽然问道。
“当然是背景。”
躺在茅草屋顶晒太阳的宁海禅,懒洋洋答道。
这位通文馆的教头,与老宅养马的许三阴都有古怪的习惯。
后者是不乐意上桌吃饭,喜欢蹲着,前者则极爱在高处,或站或坐或躺。
“为啥?”
白启怔住了。
他本以为像宁海禅这种妖孽,应该回答武功或者神兵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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