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美妙之曲感染,知道是缘份点化,不可重复须及时保存,以免时日迁延、错漏模糊而致终生遗憾,于是我径入书房取来纸笔,迅速将那画境意韵据实描摹。

虽然梦中之人、凌波飞舞婀娜渐远,未见真实容颜,但其背影迤逦幻灭、飘渺来去,却令人难以忘怀。其后,我又多次凭细枝末节记忆、将那歌声之旋律点点滴滴,加以串联并汇录成谱,取名《潮涌烟水阁》并置之于琴室,闲暇之余,每有追思,适时而演。”

这时,虔士元语调渐高略呈惊喜:

“后来,我在京城偶然看见你,虽说你的背影,在街市只是惊鸿一瞥,却与那梦中的凌波仙子何其相似,因我有事在身,未能逗留寻访。谁料更巧的是,在小关窄道上又遇见你,这一次终于令我难以镇定,所以才有你说的‘横行霸道’。

最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嵩山脚下第三次遇见你,你一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知是天意、还是心有灵犀。我万没想到的是,你为了救那些僧俗之众不顾个人安危,而我本就是为这恶贼才去少林寺的。这魔头杀人太过无人能治,我一再警告,他却置若罔闻不以为然,士元焉能熟视无睹,放任纵容为恶无度。”

“没想到……此贼中途竟败于你手,所谓……乐极生悲,你突受重创……实是出我意料之外,更令我……心痛不已,后悔三生……若是之前,我再霸道……一点点,或许你……就错过时机,若是我真的……回天无术,则士元今世……当无颜面……再去修行……”

虔士元说到此处,突然情绪失控,语不成串、几近哽咽。

至柔万没想到、此中居然隐含了如此曲折的机缘巧合,怪不得自己一直总觉得,画中某处似曾相识,只是从不敢往自己身上推想。

如今亲耳聆听虔士元悲语,更是感动得浑身震颤、惊慌失措,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尤其是到后来,心底不住的重复自问: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良久,至柔方才有些清醒,依旧有些忐忑不安,轻道:“元哥!我只怕……不是你梦中的……凌波仙子……”

“那……并不重要!柔儿,那只是一个暗示而已,而且这一切、果然是真的!她来了……也许一切,还会如我诗中所写。”

至柔知道,他所说的“她”是指谁,也知道不多日自己痊愈,便会离开长乐岛归山,见虔士元为此感伤徘徊,就岔开思路提醒道:

“元哥,可否将你那琴谱取来,让柔儿一览。”

“好!你且随我到琴室一观……”

虔士元不经意间,将感情的闸门打开,自觉失态,经柔儿提醒立时收住,转身微微一笑先前引路,示意至柔随同自己一道,来到烟水阁上层的琴室。

虔士元推开门扉,至柔发现室内竟然一尘不染颇为惊讶,转首就见焦尾琴上摆放一本书,题名正是《潮涌烟水阁》,至柔拾卷打开,逐一细阅琴谱,偶尔凝神若有所思,虔士元则悄无声息,在一旁席垫而坐。

这时琴声缓缓溢出,原来是士元信手弹奏,苍茫处行云流水;跌宕处若隐若现;激扬处万马奔腾;轻薄处难以承受;音律变化多端、节奏累积渐放。

回旋时心旌摇曳;呼啸时触手可及;冲涌时雷霆万钧;细腻时弹指即破;妙处难以用语言文字描述,若非知道原委,谁会相信这是梦幻中的伊人所歌,真是仙子绝唱、渗透魂魄。

“明月来去,潮水飞流,斯人如梦,蓬莱仙游。元哥!此曲意境五彩缤纷,难以细辨,音律承转多有意外之处,绝非常人一展歌喉、就能十全十美呈现,若以画境画意观之,柔儿姑且吹毛求疵,以为有两处似白璧微瑕,譬如……”

至柔待乐曲稍停,一边说一边手指、琴谱中某页面的音线,继续向虔士元解释:

“此处衔接虽然圆润,但与画意不符,画境中浪潮穿涌实为跳脱,柔儿以为当是宫音!”

然后,柔儿又翻开两页纸,指着其中的某一段复音,解说:

“元哥你看!此处正是明月归来,若是降低一阶符调,或能别有境界,无论乐调是羽或是徵,指音成色皆有改观。”

“你这般剖析,果然与众不同!音画同源偶有传言,貌似奇谈怪论,不过,好像是真正暗合神来之处,嗯……容我抚琴重来,你且再听一听……”

诗画同源古有明示,诗家能画、画家能诗者,亦非少数,虔士元心里当然清楚。但此刻,他觉得至柔说的音画的节奏和意境融合,的确是有些道理。

此前,他倒没有意识到,琴谱当与画境一一对应,细细一想,又觉得自己的理解,还真有不到之处,浪涛为画中人有节奏踩踏,随音律起伏延伸,翩然来去歌舞相伴,或有隐秘暗示。

此曲虽属梦境感观,但并非胡乱拼凑,其中确有机巧、浑然一体,只是一时未能渗透,于是,虔士元试着重新开始演绎。

乐末许久,琴已寂而音不断,二人无语相对,显然是曲终人未还。过了好长时间,忽然相视一笑。

显然这支琴曲、被至柔一番破解,画音完美通融、天衣无缝,确是指点得恰到好处。

虔士元由此忍不住喜上眉梢,大赞:“柔儿,你果真是冰雪奇女,你不知这琴谱琴韵之中,我有意融入本门的‘化神通脉’之术,所以指点艰难,衔接婉转非武功不行!终于在你手中圆满化解,若是我师父能遇见,定会收你做他的关门弟子!以你目下修为,士元以为、即便是做一派大掌门,也是委屈了你!昆仑之雪、名不虚传,文武之道、至玄至妙,士元心悦诚服、甘拜下风!”

“元哥,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还是哄我开心。”

“十国纷争、士元空有济世之才;江河日下、朝野遍布名利之徒,修真无果、尘缘未尽,世界虽大,何处是虔某的归宿,昔伯牙鼓琴、子期悦之,士元若能得一知己、亦足矣!”

“元哥,你可是真的……喜欢我么!”

至柔低低发问,不敢面对,听士元所言,一颗芳心似有所系,却依然有些患得患失,随后轻轻推开花窗,遥望浩渺烟波、潮来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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