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笔下青竹,怀昱下意识念出了一句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刚一念完,原本还上挑着的嘴角却弯了下来。

怀昱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落寞。

他有些……想师父了。

……

夏日暑热,竹林深处阴凉舒爽。

衔青的国师府里有一大片竹林,其中有亭台楼阁,小池潭水,衔青的寝宫就在那竹林之中。

衔青为之亲自题名——

独坐幽篁里。

临着碧波荡漾、莲青荷娇的池塘,听着碧绿青竹摇曳婆娑,就着一方石桌,衔青执书诵读,年少的怀昱太子坐在石凳上,倾耳而听。

风一过,竹叶沙沙作响,莲叶轻俯碧波荡漾。

衔青花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束起,发上戴着神秘华贵的头冠,身上繁复的国师袍显得他非常庄严,脸上神情严肃,但和怀昱说话时语气却很和缓。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昱儿日后须成此般君子,精学问,性良善。”

“此诗中所云,便是昱儿日后所向所成之貌。”

“君子慎独,君主仁爱,昱儿可知晓?”

尚是稚子的怀昱颔首恭敬回道:“昱儿知晓。”

他不仅要做一个仪表庄重、才华横溢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还要学着成为一个爱民重民,仁和慈孝的君主。

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是数年后燕朝的天。

君子慎独,君主仁爱。

怀昱看着笔下的青竹,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画了几丛,和记忆中师父说这话时身后的青竹相对照,相重合。

连那方石桌,几个石凳也跃然于纸上。

只是,画上没有师父。

怀昱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幅水墨画,一时鼻子有些酸疼,眼眶也有些开始泛红。

师父没有子女,仙逝前只传唤他一人守孝侍终。

独坐幽篁里,仙鹤欲西归。

师父面容枯败卧在床榻上,神情依旧庄严肃穆,繁复的国师袍依旧没有一丝褶皱,虽气若游丝,但依旧坚持要转头过来看他。

“昱儿,再…念…一遍淇奥……送为师…一程吧……”

师父眼里失了平日的光华,只余下灰暗阴翳,已然是弥留之际。

虽心中悲恸万分,鼻尖酸涩难忍,但怀昱依旧没有落泪。

师父不喜欢看他哭。

怀昱跪在衔青床边,靠近衔青耳边轻声背诵。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衔青的呼吸在徒儿的诵声中逐渐消散。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床上苍老的面容还是那么威严,只是那双时而严厉时而和善的眼睛却不复睁开了。

四下寂寂,唯有窗外竹枝婆娑落叶声。

师父看不到他了。

耳边微不可闻的呼吸已然停歇,怀昱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他俯身向衔青行了一个大礼,就如同稚子时拜师一样。

“徒儿恭送师父。”

“师父……千古。”

再次抬头起来,窗外依旧风卷落叶,如同师父在时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

怀昱哭声静寂,俯身再拜。

“昱儿定会谨遵师父教诲,慎独己身,仁爱万民。”

独坐幽篁里,仙鹤已西归。

……

水墨丹青已成,怀昱搁笔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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