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泻入树隙。

五斗道长一袭白袍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把浮沉,上下挥动之下,将院中入夜的秋蚊扫落在地。手腕转动间,一阵疾风呼啸而去。

穿过油墨叶。

刚好扑在踏入门框的曹春生面上。

“不错,还算准时。”

“道长教书,我不敢来迟。”

“哈哈哈。”五斗道长笑着收回浮沉,眼神扫过他腋下夹着的丝绸包裹时,喉咙随即咕咚一下:“小曹,到这儿坐,我之前给你的清净经可否能读懂?”

“大差不差。”

“嗯?”

“说谎话可不好。”五斗道长冷哼一声:“在准备教你道法之前我就托人调查过了,春生你习武二十余年,即便是跟着李元艺那个小道童有些时间,但再怎么说你也未曾专业学过道经,你口中的大差不差.....”

曹春生将包裹放在石桌上。

低下头。

“道长若是不信,尽管问我就是,春生从不说谎。”

“是大差不差就是大差不差。”

“绝无虚假。”

“好!”五斗道长蓦的站起身来,两人也因此靠的很近,他嗅到一些五谷味儿。曹春生家是开酒楼的,每日跟这些饭食打交道,一些谷物味儿也是常有的事情。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见五斗道长凑过来时,脚步往后撤了撤。

衣物发黄,里面是干瘪的身子。

大病的人,很难有形。

本来他对曹春生说出对道经悟的大差不差时,五斗道长心里很是不满,不过如今见了他的样子,又联想到之前探子传来的消息,心里蓦名的对曹春生生出些怜悯。

“算了,算了。”

“再怎么说这件事也是出自我私心。”

“只是希望这小家伙被我揭穿之后,可要好生低头做人,不要再行这些骗人把戏。”

五斗道长收回心思,他望着低头的曹春生蓦的道了一句:“春生!我且问你一句!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何解?!!”

撂下这句话后。

曹春生迅速回道:“人的心神本来清静,都是因世欲之事干扰,而使之不清静。”

“嗯?!”

五斗道长愣了一下,又试问一句:“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

“清是浊的源头,动是说明静寂的条件。”

“男清女浊,男动女静?”

“..........”

五斗道长越说脸色越发高兴,反倒是一旁的曹春生面色平淡如水,只低着头,静静的回答他的话语。

“好啊!!”

“你.......”

五斗道长看着手中的‘清净经’欲言又止,又看了一眼抵着头拘谨的酒楼小子,他抑下心中激动:“你的苦学我认可了,但与我学道后依旧不可懈怠,明天,明天就搬到山里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我教你如何入静,今天就先示范一下。”

纵然曹春生悟性不错。

但岁数过大,心里也早就没了那颗赤子之心。

想修道有成....

很难。

不是所有人都跟着书册上面的主人公一样,都有逆天的机缘,无数前辈倾力教导的资源。那里面的故事都太过虚浮,都只是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

曹春生只是一个酒楼掌柜。

一个穷苦人。

五斗道长嘴角喃喃念叨,曹春生倒是愣了一下。

没提收徒的事?

他眼神看向石桌上的包裹,沉思片刻后道了一句:“道长?咱现在可否示范一下,如何做‘静’?我早就对这十分感兴趣,听说入静后对武术也有帮助。”

“哦!好好好!我这就演绎一番。”

说着说着,五斗道长盘腿就地而坐,双手落于膝盖上。

“看好了,入静第一步,务要扫除一切杂念,宽衣松带,使得身体不受束缚,最好是端坐在树下,这样可以聆听风意。接着两腿盘地,两手放在膝盖上.....”

他念叨不断。

曹春生也跟着照做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五斗道长停下嘴角话语,他撇了眼闭眼端坐着的曹春生,之前压抑住的喜悦这才又被冲淡了些:“我就说么....即便对道经有些感悟,但入静毕竟是入静,他在尘世翻滚多年,心思早就浑浊不堪,光是第一道扫除一切杂念,估摸着就要耗他一年的时间。”

“可惜.....”

“学道时间晚了些。”

五斗道长在心里嘀咕着曹春生。

地下正端坐着的他倒是左右思索,到底是三个时辰入静,还是给五斗道长一点惊讶,来个半个时辰入静.....

沉思许久。

曹春生最后蓦的一合记。

三个时辰!

曹春生端坐学静的时间里,五斗道长也没闲着,他起身从观里拿着一个木鱼,又寻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便开始敲打起来,木鱼声悠悠传出。

拂过人耳时,一阵轻灵随之显现。

木鱼;道家开坛法器之一。

形做鱼状,声从口出,环耳清磐,振醒尘寰。

是学静必不可少的物件。

三个时辰眨眼过去。

忽地。

五斗道长突然停下手中敲打,他望着曹春生顶上生出的一阵空漩,当即就愣住了神,因冻的发裂的唇角不断抖动:“这.....这才三个时辰就入静了?我.....我当年可是花了十天才堪堪入静,而且那时我才六岁......”

“这家伙都三十了,按理说...心思早就被尘世所污浊。”

“可这.....”

他蓦的又瞥了曹春生一眼。

之气被压抑的喜悦如今都变成了满满的挫败感。

没了木鱼声。

曹春生也从‘静’的状态下起身,他望着撅嘴的五斗道长,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而且是超额完成。顺手将桌上的包裹拿起,小步走到他面前递过去。

“道长?”

“我见您这衣服破的厉害,就托人亲手缝制了一件新的,也算是报答您教我道法之恩。”

落下这句话后,曹春生低着头,将包裹抬起。

“道袍?”

夜风吹来。

五斗道长看着面前的包裹抖了下身子,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边拆边念叨:“春生,你家里的如今也不景气,就不必送这些玩意于我,我穿的道袍不是一般......”

话语戛然而止。

他看着里面的一套专用道袍蓦的咽下喉中口水。

“春生....你这.....”

曹春生依旧低着头。

五斗道长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到老了又来一个天赋异禀的家伙,也是我这个老东西的福气。春生,七天后你再来山上,到时候我给你准备跪拜祖师爷的祭礼。不过你可不要骄傲,观里的两个师兄年岁比你小,不知比你起步早多少,还需好生学习才是。”

“弟子知道。”

“嗯。”

五斗道长也未曾反驳,伸手将曹春生托起。

月光漫天。

二人在道观里唠叨许久,估摸着快入夜了,曹春生才离开五斗观。外面依旧飘荡着一股油墨味儿,不过这一次他闻的不再是令人厌恶的味道,反倒有些清神的香气。一张枯瘦的脸,满是突然暴瘦下来的皮,如今沉浸的肆意咧笑,反倒像个地府的恶鬼,狰狞可恐。

“成了,终于成了!!”

“道术....”

“哈哈哈!”

曹春生大步走下石阶,回去的时候,他因心火作痛而压弯着的背如今也直了些。

————

凌晨时分。

远离招摇山的街道十分安静。

零星亮着灯火的窗户也都传出几阵呢喃音,烛光也顺便透着玻璃,落下几抹光亮照出几只逃窜的小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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