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身穿细鳞盔甲,头戴凤翅战盔,手持一支长戟,腰挎三尺陌刀,身上背着一壶箭,脚蹬联珠团窠纹羊皮战靴,一身将军装扮,叮叮当当大步流星地跨入大明宫紫宸殿。

身后,还有两位禁军帮她抬着一张六钧弓。

他看见太平公主走到龙榻前,甩开臂膀就跳起舞来。

二圣惊讶得说不话来。

众人看着太平公主小小的身板,在宽大的战甲中左右摇摆,翩翩起舞。谁也不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曲舞罢,太平公主让禁军支起六钧弓,取下一支羽箭,想将箭射出。

无奈身单力薄,憋了半天,无法将弓张满,逗得李治捧腹大笑起来。

他挑起帷帘,道:“朕的太平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想学男儿开六钧弓,阅八阵法吗?”

武照也笑道:“六钧弓,顾名思义,张满弓需六钧之力。我看公主,再吃十年饭,也拉不开这张强弓!”

太平公主气呼呼地扔了弓箭和陌刀,脱去细鳞盔甲,扑到李治怀里。

“父皇,您看,阿翁的铁骑东征高句丽、西破突厥,名震天下。女儿长大也想从军,帮您一统突厥、吐蕃、契丹、奚族、铁勒、靺鞨、室韦。普天之下,莫非唐土;率土之滨,莫非唐臣!”

李治听了,轻轻抚摸着公主的发尾,眉眼像春日里细嫩的柳芽,叶叶舒展开来。

太平公主撒起娇来,他只有投降的份。

“我大唐开国,是以杀伐武功定天下的。可惜,女孩儿上不了战场,做不了武官。不然,朕封你为骠骑大将军,横戈盘马、从平四方,定可取李积之功!”

太平公主乌黑的眼珠子滴溜一转,羞答答地抬起头来。

“既然我是女孩儿,不能耍枪舞剑,保家护国。那么,请父皇将这一身装备,赐给驸马可以吗?”

李治忍不住“噗哧”一声,会心而笑。

心里想道:“这孩子,简直就是以天后为模勒,复刻出来的!”

不仅相貌与她母亲相似,连秉性也带着几分相似的倔强和精明,言谈举止中常常见到她非凡的政治见识和智谋。

太平公主自幼在深宫中长大,常伴御前,聪明任性的她,见识了那么多政治角逐,不知何时学会了设计铺谋,为自己谋求需要了。

二圣日夜操劳国事,忘记太平公主早已至破瓜之年,已经过了《唐律疏议》“男年二十加冠、女年十五及笄,并须申以婚媾,令其好合。”的规定。

“天后,朕倒觉得,这俩孩子,还是挺般配的。朕已经让太仆卿卜了他们的九宫年命。”

“结果如何?”

武照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们为太平公主的婚事争辩了许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太仆卿根据两个孩子的天干地支,宅命两相配合,上应天星,合成八宅游年卦象,卜得福德婚卦。福德婚主长寿有福、男女和谐、积德积庆、终生安康,乃是上吉之配。”

武照再也无力反驳。

一张九宫福德婚卦,终于为他们换来了那道赐婚的敕旨。

“师父,您看,新妇子来了!”澄怀、子虚和石清看见迎亲队伍从大明宫接了太平公主回来,也激动得欢呼雀跃、手舞足蹈起来。

这是大唐立国以来最隆重奢华的一次婚典。长安城里,万人空巷,都跑到朱雀大街来围观这场盛世婚典了。

他们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只能向前走,跟着迎亲队伍在朱雀大街走了一圈,又一路北上。

喜轿停在宣阳坊万年县馆外。两位伴身喜娘,用点璎玉杵将喜红色百鸟朝凤纹样的车帷轻轻掀起。

太平公主拱手垂裳,以缂织折枝牡丹喜扇遮面,端坐在婚车之内。

透过轻薄朦胧的豆青色绢丝,公主眉目含春,一脸娇羞。

惊鹄高髻两侧,簪了两枚黄金贯红珠桂枝步摇,居中一只黄金点翠嵌红珠九凤爵,额坠贯红珠黄金垂丝穗,云鬓花颜,婀娜无比。

一袭千岁绿盘金蝶戏牡丹宽袖礼衣,玉石点缀,翚翟备色,璀璨生辉;肩袖处手刺佛手、石榴、桃子纹饰,流彩飞花,熠熠夺目。

腰间绛红结缨,蔽膝饰出水芙蓉,络穗披彩,裙裾边露出一双千岁绿百合纹翘头履。

围观的百姓齐声踏歌,高喊着:“新妇子!新妇子!”

等候在万年县馆外的薛绍,头戴皂色硬脚幞头,身穿胭脂红葫芦纹天华锦礼衣,直襟宽袖,衣领手刺盘金方胜万字,腰系木红色四合如意纹巡方带,绞丝玉片环腰排列,胭脂红长裈,脚搭皂色波斯羊皮靴。

眉眼中流淌着洋洋喜气,不停地叉手向恭喜他们的百姓致谢。

在司礼的催促声中,披红玉麟马环车三匝,恭迎公主下车。

一位身穿绯色澜袍的女官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平公主下了婚车,百姓又掀起一阵欢呼声。

跨过火盆、跨过马鞍、跨过米袋,一群身穿锦衣华服的金童玉女跟随他们身后,一路抛撒五谷杂粮。

薛绍从一位寺人手中接过一张桑木长弓,朝着檐上檐下连射了三箭。

三箭定乾坤,夫妇并拜,共饮合卺。比翼却似关睢鸟,并蒂常开连理枝,两个有情人,终结琴瑟之好。

看着太平公主和薛绍执手相携,一起走入张灯结彩的万年县馆,烟云月帔飘飘袅袅,凤尾裙裾逶迤数丈,子虚心里比新郎还激动。

他悄悄推了一下澄怀的胳膊。“师兄,有一天,你也会像薛驸马一样,一身红装,成为别人的新郎的。”

“不!我发过誓,此生不婚不娶,和师父一样,终身习道。”澄怀唇角紧闭,目光坚定,似乎真的将一个念头当成了终身誓言。

“我并不觉得,成亲会干扰你的修行,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我!”澄怀道。

子虚无言以对,只能投以浅浅一笑。

眼前浮现起太鹤山洞天的那一场漫天大雪。江山素净,满阶雪满,将来,谁会和他携手相偎,一步一步登上混元峰呢?

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红烛催妆,青庐交拜。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与心仪之人经历一场隆重的婚典。与君却扇,与君结发,与君终老。

繁华落尽,人群渐渐散去,一切归于宁静。万年县馆门口只剩下几排寂寞的纸灯笼,和几位昂首挺立的羽林禁军。

心间的热忱渐渐消褪,叶静能法师恢复了往日的冷峻和严肃,举头望了望夜空,几点残星,一勾新月高悬中天。

“夜深了,大家先回玄都观住下,明日午后,再带你们入宫面圣。”

众人跟着他,一路步行,回到了崇业坊玄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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