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凝视着暖炉中飞溅起来的火星子。
“先帝一生都在试图摆脱太后的干预,以张天子之威,无奈于身体羸弱而不得志。谁会料到,陛下现在的状况,比他在位时还窘困几分呢!”
叶法善天师道:“先帝是一位大有作为的君主,一生创下诸多丰功伟绩。永徽之政,百姓阜安,天下大治。没有他的发展和巩固,贞观之治,也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历史高潮而已!”
李治在位二十五年间,大力垦荒,轻徭薄赋,使大唐编户从贞观二十二年的三百万户,增加到三百八十万户,人口数量达到两千多万人。
他亲自参与修订律令格式,撰成《唐律疏议》;重新建立科举制度,通过科考起用官员。
永徽元年,大唐军队擒车鼻可汗,平定漠北,置单于都护府;
显庆二年,平定西突厥,设立蒙池、昆陵都护府;
龙朔三年,白江口之战,大败倭军;
总章元年,唐新联军攻陷平壤,立国七百余年的高句丽、百济就此灭亡。
大唐舆图在此时扩至最大。东起东海朝鲜半岛、西临雷翥海、北达贝尔加湖、南至安南林州横山,达到了历史极盛的一千二百三十七万平方公里。
四夷虎视之下,这张舆图,依然维持了整整三十二年。
澄怀道:“师父,弟子实在看不明白,先帝为何要留下 ‘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的遗言呢?这句话,不是承认了太后继续干政的合法性吗?”
“子虚也看不明白!太子年长,完全有能力亲政。太后必定会邀此遗诏,将军国大权悉数揽入自己的怀中!”
也许是李哲太荏弱无能,在他任太子的三年时间里,丝毫没有给父亲留下能治国安民的印象。
他觉得李哲还需要更多时间的洗礼和淬炼。
所以,遗命裴炎为辅政大臣,又担心相权压倒皇权,重蹈自己当年的覆辙,同时允许武太后继续干政,以制衡三方。
叶法善天师轻咳一声。
“新帝即位,无法擎天驾海,只有太后能快速帮他成长起来!何况,她执政日久,党羽众多,谁也无法保证后党不会闹事,也难保新臣会发起权力斗争清除后党。先帝这么做,都为了江山稳固,朝堂安宁吧!”
澄怀颔之。
“先帝虽然不满太后专权,但她的执政理念、执政能力,都是被大家所认可的。当陛下有负天下的时候,作为母亲的太后,应该能及时纠正他的过失吧!”
子虚浑身暖烘烘的。骤然记起,莲花天师盏还放在冰冷的寝殿内,便道:“师父,我去拿莲花天师盏来,让小鹿也烤烤火,暖和一下。”
打开殿门,外面已经风消雪停,万物素白。
寝殿前,一株白梅正含苞欲放,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一簇梅枝不知从何处飞来,正中他的脑袋。子虚下意识地护住脑袋,喊了一声:“是谁在院子里?”
梅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子虚师兄,洛阳的雪和混元峰的雪不一样,洛阳的梅花也和混元峰的梅花也不一样呢!”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子虚好奇地走到庭院里。
梅树下,足迹累叠,一地碎琼乱玉。抬头仰望高处,遽然看见一位小姑娘正坐在枝柯上,一把一把抓着白雪团子,使劲往嘴巴里塞。
“这雪很甜,你也来一个!”话音刚落,一个雪团子猝不及防地飞到他的脸上。
子虚抹去满脸的雪屑,皱着眉头,嗔道:“谁家的调皮姑娘,溜到紫泽观里来了?居然还知道我的道号呢!”
“我不光知道你的道号,也知道师父的道号,澄怀的道号,也知道石清没有道号!”
上林苑是皇家园林,普通百姓进不来;紫泽观只为朝廷和宗室服务,一定是哪位亲王的郡主、县主迷路了,闯进紫泽观来了。
子虚暗暗想着,冲着树上喊了一声:“你是哪家姑娘?”
“我是你家的姑娘!”
子虚笑道:“我家没有姑娘!”
“从今日开始,你家有姑娘了!”那孩子急了,说话也大声起来。
“好吧,我家的就我家的!你先下来,树上太冷,冻坏你的身子,你爷娘可要心疼了。”
“我看见我阿爷正在暖炉前烤火呢,我也去烤一下,暖暖身子!”那姑娘咚地一声,从树上一跃而下,脸朝下,跌在子虚的脚边。
子虚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微弱的庭灯下,小姑娘年约四岁左右,淡淡衫儿薄薄罗,面如芙蓉眉如柳,鼻若琼瑶,嘴似樱桃,模样甚是娇俏可爱。
长大了,必是一位美人!
他牵起小姑娘的手,道:“你穿得那么单薄,我带你进屋先暖暖身子。”小姑娘毫无怯意地跟他走了。
“师父,我在院子里捡到一位小姑娘!”一进门,子虚便迫不及待地喊道。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围了过来。
叶法善天师走到面前,小姑娘眼藏琥珀,朱唇点樱,冲着他咧嘴而笑,喊道:“阿爷,我来了!”
那一声“阿爷”,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字字宛转;那嫣然一笑,如三月桃花,蘸水而开,让叶法善天师的心瞬间融化为一汪碧水,去盛起这灼灼桃影。
叶法善天师俯身抱起小姑娘。灯烛下,一朵润红色的祥云纹,隐隐约约印在她的眉间。
眼中不由得泛起一朵泪花。有人离去,也有人新生。人世间,就是这么生生不息!
子虚也看到了这朵祥云,才知道他辛苦养育三年的小鹿,终于幻化为人形了。
他惊喜地拉着小姑娘的手,道:“原来你就是小鹿啊!难怪这么调皮,一见面,又是扔树枝,又是扔雪团子的,跟在莲花天师盏中一样顽皮!”
小姑娘莞尔一笑,羞怯地底下了头。
“我们等你很久了!”叶法善天师伸手抹去了那朵祥云,“你还没有名字对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叶法善天师沉吟少顷,道:“阿爷给你取个名字,就叫云鹿好吗?”
她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有名字了!从今以后,你们都叫我云鹿吧!”
“师父从没想过,今生能有一位女儿,可以捧在手中疼惜,这真是喜从天降了!澄怀、子虚、石清,你们多了一位师妹,今后,一定要好好善待她,保护她!”
“这是必须的!”三位弟子也是欢天喜地的,围着云鹿转个不停。
子虚感觉到云鹿的小手如雪窖一般,冰凉冰凉的,没有一丝热气,想起刚才她还吃了那么多雪团子,心中一阵疼惜。
“师兄,我们明日去南市,也给云鹿妹妹添几件袷袄,再买个围脖、暖帽、暖靴,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
叶法善天师道:“你们多买一些,姑娘家总是要打扮的。”
众人说说笑笑,一直到亥时,澄怀才在地上打了地铺,催促大家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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