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陛下觉得裴炎德不配位,可以罢去我的中书令!但侍中一职,出入宫廷,侍从陛下左右,随时奏闻朝政,是您身边最亲信的重臣,不可随意任人!”

裴炎的话使李哲的不满情绪如滔滔洪水,决堤而出。

李哲瞋目怒视着他,负气道:“朕以为,将大唐江山献给韦玄贞,也无不可,难道还会吝惜一个三品侍中的职位吗?”

狂言一出,满座皆惊。

裴炎目瞪口呆,惊愕失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上上下下都惶恐不安,纷纷闭上了嘴巴,莫敢发言。

程务挺将军因为先帝驾崩,新君册立,临时回京主持洛阳防务,此时正立在庭下。耳闻目睹一切,他也失望地摇了摇头。

裴炎心里十分畏惧,将李哲的话原原本本地禀告了武太后。

自己亲手扶持的皇帝,居然要将大唐江山献给岳丈!

武太后气得够呛,拍案道:“陛下牒出金枝,系连花萼,却是不稂不莠,难成大器之辈!辜负了吾对他的一片期望啊!”

“太后,此事该如何解决?”裴炎小心翼翼地探询道。

凌凌而起的怒火,很快被理智压了下来。

“不行,吾和先帝呕心沥血打造的大唐江山,怎可拱手让人?就算是一句玩笑话,也是对我们多年努力的侮辱和蔑视!你去找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军左右统帅程务挺和张虔勖来!”

“是!”裴炎离去。

众人很快就齐聚一堂。

商议了很久,大家一致同意,废黜昏庸无能的李哲,改立相王李旦为大唐新君。

嗣圣元年二月六日,高延福公公召集文武百官,到洛阳紫微城乾元殿议事。

群臣正在朝堂上列队等候。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乾元殿宫门大开,一支虎视鹰扬的百骑禁军蜂拥而入。

为首的四人正是裴炎、刘祎之、程务挺和张虔勖。

李哲和群臣目目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炎紧走几步,站到大殿中间的缓步墀上。

他环顾四方,悠悠地扫视众人一眼,从怀里掏出一道金色的敕旨,当众宣布太后制令:废李哲为庐陵王,废皇后韦晚香和皇太孙李重润为庶人,流放韦玄贞和家眷于钦州。

朝堂上一片沸然。

两位百骑禁军走上大殿,欲将李哲拖下龙榻。

李哲还未从太后制令中回过神来。他面色煞白,胆裂魂飞,紧紧抓住龙榻一角,大声道:“朕何罪之有?”

一声厉喝在殿下响起:“你要将大唐江山献给你的岳丈韦玄贞,何得无罪!”

“朕,朕只是一句玩笑话而已!”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哲像一摊烂泥,瘫软在龙榻上。

群臣七嘴八舌,纷纷谴责皇帝口不择言,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武太后头梳百合高髻,饰翠羽珠冠,九尾凤簪,璎珞步摇垂肩,身穿鹅掌黄色缂丝缠枝牡丹襢衣,朱唇赭颊,仪容威严,从侧殿走过来。

她提着凤尾裙摆,威仪赫赫地走上大殿,立在李哲面前。

“‘人君之道,清净无为,务在博爱,趋在任贤,广开耳目,以察万方,不固溺于流欲,不拘系于左右,廓然远见,踔然独立。’你身为大唐天子,昏聩不明,任人唯亲,整日花天酒地,消磨风月,可有一点天子的样子?”

李哲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武太后又声色俱厉地说道:“大唐江山,是几代先帝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你要将它献给外人,有没有问问吾答不答应,满朝的文武百官答不答应,天下的百姓答不答应!”

母亲风寒未愈,那略带沙哑的嗓音,让李哲寒毛卓竖,三魂出窍,犹如一道丧龙钟,直接宣告了他的死亡。

李哲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步了哥哥们的后尘。

母亲行事,向来说一不二,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史上被罢黜帝位的皇帝,不下数十位。千年万载,都只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朵浪花而已。

谁能将这朵转瞬即逝的浪花永远铭刻在记忆中呢?

他呆坐在龙榻上,片晌之后,才慢慢起身,悻悻地被百骑禁军架着,推出了乾元殿。

三年前,李哲在惊恐中,被人架着立为大唐太子。

登基五十五天,还没有把髹金九龙飞天龙榻坐热乎,又在惊恐中,被人架着拉下了台。

经历了大起大落,李哲似乎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自己不做皇帝没什么,只是苦了身怀六甲的韦晚香、刚刚两岁的李重润和几位女儿,未来的日子将会如何,谁也不得而知。

走出乾元殿的那一刻,他依依驻足,回望了一眼自己坐过的龙榻,毅然走了。

叶法善天师亲眼目睹了李哲的狼狈下台。

散朝时,已是月上柳梢,满天星汉灿烂。

月色溶溶似霜,落在上林苑里。他神色凝重地推开紫泽观的大门,踩着自己的影子,缓缓走进观里。

辅佐大唐天子数年,经历了无数宦海的人事沉浮。

见识过暗箭伤人、尔虞我诈之人;见识过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之辈;也见识过君王过河拆桥、六亲不认之时。

高宗天皇大帝驾崩后,朝中多是桀骜不驯的武将和随俗沉浮的文臣,他们驾着大唐王朝这驾弊车羸马,摇摇晃晃,不知驶向何处。

叶法善天师痛失了一位赏识他的君王,让他在朝廷和玄门的边缘游荡着。

幸好,云鹿的到来,填补了心头的空虚,让他体会到什么是天伦之乐。

教她识字、读书、习琴、练剑,云鹿年纪虽小,却聪慧机灵,学什么都很快。不出几年,学业甚至有可能超过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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