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轮大病了一场,发高烧,说胡话,几天不省人事。
“殿下,妾知道您痛之入骨!可是,这个家不能倒下,您快点醒来,东宫的小殿下们都等着您振作起来,把这个家重新撑起来!”
武轮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哭泣,慢慢睁开了眼睛。
豆卢慈音坐在榻前,面容憔悴,双目红肿,大约也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她是汾州刺史豆卢钦肃之女,内史豆卢钦望的侄女。
上元三年,豆卢慈音以良家子的身份,入选为相王府的孺人。她言辞谦逊,躬行仁道,一直以度量宽宏而着称。
靠着这副好脾气,她在关系复杂的深宫中,顺下翊上,誉满六宫,连挑剔的圣神皇帝都对她另眼相看。
武轮即位时,曾册封豆卢慈音为贵妃,随着他的退位,她也成了一名普通的皇嗣妃。
“大郎和三郎还好吗?几位小县主是不是还在哭?”武轮动了动苍白无血色的嘴唇。
豆卢慈音擦了擦泪水。
“大郎毕竟十四岁了,年长一些,得知母亲没了,伤心之余,尚能记得照料弟弟妹妹。三郎才八岁,母亲没了,就是天塌了……”
“他怎么了?”
“三郎哭得天昏地暗,执意出了东宫,四处寻找母亲,姨母窦淑和禁军怎么劝都劝不住,妾看了也是心痛不已!”
说着,她的眼睛又红了。
窗外,光秃秃的合欢树随风摇曳。积雪尚未化去,风一吹,便簌簌落下。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武轮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使劲喘着大气,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去看看三郎!”
“殿下!您还发着烧热,切勿下地!”豆卢慈音跪了下来,恳求道,“妾有一个心愿,希望您能成全!”
“你有话直言。”
“经历此次大难,三郎怕是身心受挫,再也无法面对生活。妾多年无出,请求收养三郎,他的妹妹西城县主和崇昌县主,妾也会一并照顾,尽力抚养他们长大的!”
武轮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
“母亲敕令你收养二郎,再收养三郎,你太辛苦了!”
二郎武成义的母亲是宫婢柳如影。其祖父柳奭是高宗元妻王皇后的舅舅。王皇后被废后,柳奭被杀,柳如影没入掖庭为奴。
生下武成义之后,女皇依然忌讳她的身份,下令将武成义交给豆卢慈音养育。
柳如影失去了母凭子贵的机会,无法摆脱奴婢身份,连个侧妃的名号都难以得到,武成义的地位也成了问题。
豆卢慈音道:“三郎仪表俊丽,英武果断,而且多才多艺,是一位琴心剑胆的文武少年。小小年纪,便饱经沧桑,妾心疼他,也真心喜欢他!希望殿下能成全我的请求!”
长期幽闭宫中,生活十分单调,武隆基有大把的时间,学习音律、骑射、律诗、书法、历法等等。
他最喜欢的是音律,拜了司常寺胡人乐师安金藏为师,学习打羯鼓、吹笛子、弹琵琶。凡是丝管器乐,必造其妙;制作曲谱,随意而成。
姨母窦淑常说:“三郎若非龙驹,当是凤雏。”
相对于大郎,武轮更偏爱武隆基一些。满心期盼他就是身负天命的开元圣子,将来能以雄武之才,再开唐统。
身陷深宫,犹如池鱼笼鸟,没有自由可言,连日食三餐,夜眠一榻的安定都不可得,谈何家国抱负呢?
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功名利禄,武轮一概都不想要,只想照顾皇子们平平安安地成长。
家虽破了,但不能倒下。温柔贤淑的豆卢慈音,一定能治愈武隆基年幼失母的痛楚!
几经思虑,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树欲静,奈何风不止。
韦团儿见两位皇嗣妃被秘密处死,武轮依旧无动于衷,对她漠然不应,渐渐由爱及恨,萌发了置他于死地的念头。
在武承嗣不断的怂恿挑唆下,经常伺机在女皇面前进谗言。
这天,她趁着端茶送水的期间,又在御前告密。
“陛下,东宫有婢女传出,皇嗣殿下前几日一直高烧不退,梦中迷迷糊糊地喊着, ‘朕才是天下之主,任何夺我帝位的人,都该死!’东宫上下都很害怕!”
“果真有此事?”女皇端起茶盏,将信将疑地斜睨了她一眼。
“皇嗣醒来之后,马上让人暗中联系迎仙宫的奴婢,企图在您的茶水中下毒,幸而被我们识破了!”
高延福公公实在见不得韦团儿的下作,冒死进了一言:“陛下,迎仙宫从未有人下毒。韦团儿居心不正,妄想残害皇嗣殿下,您一定要明察秋毫!”
韦团儿大吃一惊,马上跪在地上,指着高延福公公,反咬一口道:“陛下,他就是那个企图下毒的人!”
“你!你胡说八道!”高延福公公有口莫辩,气氛一度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侍立御前的一位婢女倏地跪在女皇面前,道:“陛下,奴婢亲眼看见,那两个桐人是韦团儿亲手缝制,栽赃给两位皇嗣妃的!”
“团儿一直忠心耿耿,决不可能制作桐人陷害皇嗣妃!他们都是同伙,都是皇嗣派来,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韦团儿气急败坏,十分着急地为自己开脱。
女皇脸色一沉,道:“此事当真?”
那婢女道:“奴婢愿意用全族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那天夜里,她缝了整整一宿。第二天,奴婢醒来时,看到她缝的是两个桐人。因为先前说是为您缝制的,所以,奴婢不敢吱声,也不敢上报!”
女皇顿时感觉自己被人愚弄了,眼中起了腾腾杀气。
不管怎样,武轮是自己的亲生皇子,大周身份最高贵的皇嗣,就算自己没有好好疼惜过他,也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
她十分憎恨这个居心不良的婢子,下令斩杀了韦团儿,武轮才躲过了一劫。
武承嗣功败垂成,不甘心就此罢手。
暗中指使大臣诬告武轮,说他曾经让身边的亲信联系前朝大臣和北衙禁军将领,企图发起兵变,夺取皇位。
多次收到奏书,女皇起了疑心,便命来俊臣查处此事。
长寿二年二月,来俊臣命人将东宫侍从都拘禁起来。
血雨腥风之中,人人都远离东宫。留在武轮身边的,只有寥寥几位户奴和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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