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了乌翎过来,澄怀扶着师父和云鹿坐到鹤背上。

乌翎一路向西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青田太鹤山洞天。

澄怀抱着云鹿从四角岩上下来。

林间小径上,有人疾步跑上山来,一路喊着:“快点,快点,混元峰山顶上群鹤齐鸣,一定是师父他们回来了,我们赶紧去迎接!”

听声音,应该是子虚和石清。

山回路转,子虚一抬头,看见澄怀双手托抱着云鹿,屹立在斑驳竹影里。

子虚停下了脚步,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十个月不见,日思夜想的云鹿,此刻却躺在大师兄的温柔怀抱里。

他愣头愣脑地站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澄怀道:“子虚、石清,你们马上去四角岩,师父还躺在乌翎背上,你们将他背到紫霞宫晚风殿里,好生服侍!”

石清有些惊讶,道:“师兄,发生了什么事情?师父和师妹还好吗?”

“无碍,无碍,他们只是喝醉了!”澄怀说道。

云鹿靠在澄怀的怀里,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安宁。

子虚的心里好像打翻了一只酱缸,酸甜苦辣咸,五味俱陈,怅然若失地看着他抱着云鹿,擦肩离去。

她的衣袖从子虚脸上轻轻拂过,像一片轻盈的羽毛,拨动了那根紧绷着的心弦。

在他们去往东海蓬莱请赐圣水时,神都洛阳,佛光普照,一片祥和。

延载二年正月一日,武承嗣和武三思率领众臣,为女皇加尊号“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女皇非常喜欢“慈氏”这个尊号,特赦天下,改元证圣。

慈氏,就是佛教中的弥勒菩萨;金轮,是司掌人道的金轮圣帝,是为弥勒菩萨下生,做生身供养的三界法王;越古,更是要与上古圣王衡短论长。

但她觉得,把“慈氏”和“金轮”都加到自己头上,彼此有诸多矛盾。

二月,去掉了“慈氏越古”四字,只保留了“金轮圣神皇帝”尊号。

此时,大量佛教经典经过转译流传到中原,学问僧逐渐得到重视。

华严宗、禅宗、法华宗、律宗等僧人,皆因学问和修行受到世人关注。

尤其是华严宗僧人,奉《华严经》为经典,其兼容并存、一多相即、圆融无碍等思想,非常符合大周统治的需求,受到女皇的推崇。

她认为东晋时期驮跋陀罗翻译的六十卷《华严经》不完善,于是派人去于阗国,迎请着名的实叉难陀尊者与八十卷梵本《华严经》来到洛阳。

证圣元年二月,洛阳大内遍空寺内,一众高僧开始翻译经书。

感恩于弥勒菩萨的护佑,女皇对他的信仰日渐高涨,日夜崇奉三宝,大力弘扬大乘佛法。

长寿年间,在华亭龙华寺东壁坛上造像三尊。弥勒菩萨居中,跏趺坐于莲花须弥座上,足踏并蒂莲,左手下垂,展掌伸五指抚于左膝上,右臂下垂,置于右膝上。

在龙门石窟的擂鼓台中洞的正壁坛上,开凿了三尊佛像。造像高一丈,弥勒菩萨居中而坐,双腿下垂,两位菩萨赤足侍立于两侧。

不久,又在这里雕凿了摩崖三佛,正壁造七尊坐像,主像为全跏跌坐的弥勒菩萨,高约两丈。

去年,在沙州敦煌莫高窟开凿了一尊高约十丈的弥勒菩萨,号曰“北大像”,成为莫高窟千余龛造像中最高大的一座。

这几年,她开凿的弥勒菩萨的佛像愈来愈高大,气势愈来愈恢宏。

亲近了梵天净土,却不知不觉与薛怀义疏远了。

封公又封将的薛怀义,处尊居显,富贵骄人,走起路来都是昂首挺胸的。

他嫌弃女皇年老色衰,不愿意伺候御前,常常与之若即若离。女皇也挺识趣,从不主动召他进宫,彼此各自安好。

一日,白马寺西堂见空法师神色紧张地跑进薛怀义的禅房,大叫道:“薛师,不好了!不好了!”

薛怀义正与几位歌伎莺歌燕舞。

兴致被败,薛怀义十分不悦,朝他白了一眼,呵斥道:“天塌下来,还有老子顶着。大呼小叫,没个出家人的样子!”

见空法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气如牛。

“正月初一,是弥勒菩萨佛诞日,我带领白马寺僧人入宫诵经祈福,法施天下。今日,去迎仙宫复命,我亲眼看见,吾皇另结新欢了!”

“此话当真?”薛怀义吃了一惊,朝着歌伎挥挥手。

她们停歌罢舞,一一退去。

见空法师走到身边,拢嘴道:“弟子看得清清楚楚,吾皇的新欢,就是尚药局的侍御医沈南璆。弟子多次入宫,认得他。两人耳鬓厮磨,煞是恩爱,恐怕已经把您忘得一干二净了!”

薛怀义气狠狠地将手中的琉璃杯盏拍碎在案上。

怪不得,一年多没入宫,也不见女皇有诏令来!

冷静一想,自己官居辅国大将军,爵封鄂国公,位同亲王,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身上哪样东西不是得她恩赐?

虽然伺候女皇,有点勉为其难,但她是他的衣食饭钵,怎可轻易放弃?

自己鼎力助她登上皇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十载枝叶相持,女皇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一阵愤恨涌上心头,薛怀义提起嵌金如意云纹月牙铲,想冲到迎仙宫问个明白。

“薛师,御前不可以带兵戈,那是死罪,不可莽撞!”见空法师死死抱住他,“与其咄咄逼问吾皇为什么移情别恋,不如温柔攀辕挽留,一定可以重获圣心的!”

薛怀义是个粗人,遇事只会动武不会动脑。

他大手一扬,道:“如何温柔挽留?”

见空法师附耳说了一通。

薛怀义转怒为喜,道:“好!好!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你帮我把东西备齐了,明日就入宫面圣去。”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迎仙宫集仙殿。

女皇不为所动,拒不开门。

跪了半个多时辰,膝盖火辣辣地疼,薛怀义起身转到大殿东侧。

东侧的窗牖大开着,女皇正在窗下低头写字。他“扑通”一声,跪在窗下,假模假样地放声恸哭起来。

“臣怀义,原为洛阳街头的落魄货郎,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蒙吾皇提携,雨露恩泽,才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很好,你还记得你是谁!”

“当然记得,为了报答皇恩,臣修缮白马寺,监造明堂、天堂,译制《大云疏经》,助您登上皇位,我是大周的开国功臣,请您不要不理我!”

女皇头也不抬,执笔在绢黄纸上行书。

“东突厥侵扰灵州、室韦反叛、吐蕃攻击安西四镇,亏得李多祚、王孝杰、韩思忠等人将敌军击破。他们忠心耿耿地守护边境门户,是真正的大周功臣。朕要亲笔书写慰劳制书,嘉奖这些英勇将士,无暇在此儿女情长!”

女皇的声音是那么冷漠,阵阵彻骨的寒意迎面袭来。

“陛下您忘了?我多次为行军大总管,率军讨伐东突厥。”薛怀义探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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