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授二年,阿史那默啜继位可汗,东突厥汗国在他的治理下,渐渐进入全盛时期。
他们雄据漠北,出没无常,屡屡侵略大周边境。
突厥骑兵最擅长的是游击战术。
东自幽蓟,西至陇右,大周北疆曲曲折折,有上万里之长,他们像幽灵一样,无不可入。
周军防不胜防,疲于东奔西驰。
圣历二年,女皇命凤阁侍郎魏元忠检校并州长史;久视元年,调至萧关道行军大总管;大足元年五月,复任他为灵武道行军大总管,防备东突厥南下。
九月中旬,女皇又接战报,阿史那默啜再次犯边,掠走大量的百姓和牲畜。
相王武轮遥挂安北大都护兼天兵道元帅,魏元忠为副将,统帅陇右、河西、河东三支驻军回击。
得知周兵踏马北上,阿史那默啜急忙卷甲韬戈,隐遁到草原深处去了。魏元忠只能空手归来。
武轮身穿铠甲,入宫复命。
“这个斩啜,一天不除,大周百姓就一天不得安宁!”女皇像个孩子似的,愤怒地捶打着御案,“朕应该亲自挂帅,指挥大周将士活捉斩啜,在草原上就地炙烤了他!”
说着,上前去拔武轮腰间的青铜鱼肠剑。
女皇最爱给仇敌起诨号。
她把阿史那骨笃禄称为“不卒禄”;把契丹大酋李尽忠、孙万荣,改成“李尽灭”、“孙万斩”。
这几位劲敌,都已经化为历史的灰烬,唯剩这个斩啜,阴魂不散,成了女皇心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武轮啼笑皆非,双手紧紧护着腰间的利剑。
“行军打仗,保境息民,自有儿臣和朝中武将代劳。您是大周皇帝,怎可亲自披坚执锐,上那刀光剑影、狼藉不堪的战场?再说,您年老体衰,根本扛不动这些沉重的刀枪剑戟!”
女皇掂了掂青铜鱼肠剑,果真沉甸甸的,提起来十分吃力。
她双眸忽抬,眼波闪了一下。
“朕听闻,叶天师在青田太鹤山洞天炼成圣剑一把,有辟邪制非,威神伏魔的法力,何不让他进献圣剑,替朕除去这千刀万剐的斩啜,顺便把武延秀也接回大周!”
母亲冷目灼灼,仿佛志在必得。
武轮心中咯噔一下,暗暗道声“坏了!”
青田太鹤山洞天不慎丢失了开元圣剑。他也日日为此事着急,寝食难安,不知母亲是从何处得到消息的。
她知道了开元圣剑,必定会念念不忘,得不到它誓不罢休。
武轮故作镇定,道:“阿娘,儿臣对此事也略有耳闻。听说开元圣剑铸成之后,就遭窃贼觊觎,已经丢失半年有余了。叶天师正在追查此剑的下落,一直不见踪迹。”
女皇心头陡然一紧。
自从文明元年,武轮被她幽禁于深宫,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喊过一声“阿娘”。
这一声“阿娘”,落在耳朵里,既亲切又陌生。
她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武轮,眼眸里泛起了些许湿润。
“叶天师神通广大,既有龟鹤乔松之寿数,又有呼风唤雨之法力。上可乘云驾雾,抵达悬圃蓬莱;下通五行四柱,知晓祸福兴衰。寻找一把圣剑,对他来说,岂不是小事一桩?”
武轮默默注视着她的背影,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母亲的身材虽不高大,但身形挺拔,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
每每望着她的背影,武轮总觉得自己很低很低,一直低至尘埃里。
想起半个月前被赐死的武重润、武延基,还有受惊吓而死的永泰郡主。
风华正茂的三个孩子,一轮旭日刚刚东升,却因为母亲宠爱二张,而终于她的手中。
“婉儿,你立刻拟旨,敕令叶天师进献开元圣剑。敕旨由驿丁八百里加急,发往括州青田!”
“是!”上官婉儿福身一拜,退去了。
接到敕旨,叶法善天师心如火焚,连续好几夜都无法入眠。
汤臻父女一口咬定,开元圣剑是子虚赠送的聘礼。
他明里暗里,都不能正大光明地取回开元圣剑。不明真相的人,会舐皮论骨,说师父剥夺弟子的定亲信物。
正束手无策,这边猝不及防又来一道敕旨,催促他进献开元圣剑。
子虚抱屈含冤,申诉无门。虽然被师父解了禁闭,但不得参加各种法事,不能走出太鹤山洞天,甚至不能去听师父的课。
一出门,就被太鹤山洞天的道士们指指点点。
在没有洗清冤屈之前,恐怕只能拎着尾巴做人了。
为了还他清白,云鹿和石清终日四处奔走。经过多方打探,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去年七夕节前夕,汤若竹在印月池边遇见子虚,请求他陪自己过节,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当时,她唇也青了,面也白了,犹如冷水浇背,寒意锥心入骨。
汤若竹自小娇生惯养,父母对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
一刚开始,他们以知音相交。后来,是她独唱一台大戏,没有观众,也无人喝彩。
苦苦眷念子虚,求而不得,一次又一次遭遇了冷漠和拒绝,心底生出了怨艾和愤怒。
子虚转身离去那一刻,腰间的鹿衔青芝瑶佩不慎掉落在地,他浑然不觉。
汤若竹捡起瑶佩,面色淬变,恨意在幽深的瞳底翻腾。既然无法得到这个男子,她决意要毁灭他。
男女之情,往往暗藏着许多与爱意相反的特质,诸如嫉妒、敌意、占有和毁灭。一旦由爱及恨,心里就会变成恨的战场。
爱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
回到汤府,父亲汤臻正在擦拭他收藏的名剑。
汤臻的藏品中,有春秋长剑,也有牧野轻吕。龙渊、浪人、万仞、青蛇、玉具,琳琅满目,摆了一室。
雄剑凛凛壁上清,霜刃时时斗间明。铸来几多春秋去,笑看荆轲一片心。
看着父亲专注的样子,汤若竹眉心的寒意才渐渐有了温度。
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柔声道:“阿爷,您库藏那么多传世名剑,却少了一把开元圣剑,岂不是人生憾事?”
汤臻抬起三角眼,睨视她一眼,嘴里轻哼一声,手中拿着丝滑的缎子,轻轻地擦拭落在剑身上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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