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年五月,兴泰宫建成。女皇拖着恹恹病体,幸临了万安山。
她形销骨立地站在兴泰宫里,凭栏长眺。
虽然已到炎夏季节,万安山中,绿荫蔽日,薄蝉鸣林,林下清风拂衣。
不远处,那峻极连天的峰峦,挺拔林立,犹如鬼斧神工一般。群峰延绵几十里,与嵩山遥遥相对,形成一道巍峨壮观的景象。
盛夏炎瘴蒸如火,清凉到此顿疑仙。女皇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
一同随行的宰相姚崇来到女皇身后,行了个叉手礼。
“陛下,兴泰宫建成,蔚为大观,洛阳又多了一道风景。老臣贺喜之余,还是向您要说一说心中忧虑。”
女皇转过身来。“姚卿有何意见?”
“三阳宫建成不到四年,陛下就将其拆毁,另建了这处兴泰宫,征用无数劳工,耗费巨大,造成双重浪费。左拾遗卢藏用说得对,此举会伤陛下之仁。可惜,您不以为然!”
女皇心头涌起一阵惭愧。
“三阳宫在登封东南三十里处,距离洛阳太远,朕想去避个暑,要受舟车劳顿之苦。兴泰宫建成,今后,朕就可以在洛阳颐养天年了。”
她的声音是绵软无力的。
姚崇听了,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年迈的母亲。
“陛下颐养天年,倒也无可厚非。老臣家中,老母尚在,正卧病在榻,无人侍奉左右。如此一说,恨不得马上向您辞去宰相之位,回家陪母亲最后一程,以尽孝道。”
“尊上多大年纪了?”
“母亲刘氏,已经年过八旬。”
“和朕差不多年纪。”
姚崇叹道: “臣十二岁那年,家父殉职于任上,母亲一人担起了一家重任,含辛茹苦培养我们兄弟二人。到了风烛残年,却不能侍奉母亲身边,让她安享晚年,反而教她日日为我们担忧宦海风波。”
两人凭栏交心,谈了很多。
女皇感念姚崇的一片孝心,同意暂时免去他的宰相之位,保留其相王府长史一职,准他三个月假期,回家奉养老母。
朝中大臣商议国事,发言盈庭,檄书如雪。
姚崇在朝的时候,总是剖析若流,贴心地梳理好各家意见,并将自己的建议写好,供女皇参考,一切都有条有理。
他坐过的那张胡凳,空荡荡地摆在御前,女皇十分不习惯。
她觉得朝廷离不开姚崇,在洛阳慈惠坊赐宅一座,让他带着母亲一起回京,提前将他召了回来。
处理完政事,姚崇回到家中,侍汤奉药,母子皆悦。
女皇让他兼任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姚崇婉言推辞道:“陛下,老臣是相王府属官。您让我兼任夏官尚书,执掌兵权,东宫必定会有所顾虑。此事,会把相王殿下推上风口浪尖,造成兄弟异心,望您收回成命!”
女皇想了想,也觉得不妥,便改任姚崇为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
长安四年八月,突厥大酋移力贪汗和使节莫贺干回到了东突厥牙帐。
鉴于两国已经达成了和亲关系,阿史那默啜下令,以盛大的仪仗,将扣留了六年的武延秀送归大周。
脱身还朝,回到神都洛阳,武延秀马上入宫,觐见了女皇。
万安山回来后,女皇的龙体并没有好转,日日病卧在迎仙宫长生殿里。
物是人非,未语泪流,祖孙俩抱头痛哭了一场。女皇封他为左卫中郎将,留驻在洛阳。
这份喜悦,也没有让她的身体有丁点恢复。
忽而清醒,忽而糊涂,每天浑浑噩噩地昏睡在深宫中,无法处理国事。
大臣们所奏的国事要事,皆由二张代劳处理。
不久前,张易之和张昌宗在定州私置了一座寺院,把长安大德寺中的十名僧人调到那里,僧人们不愿前去,上诉到朝廷。
姚崇不顾张易之的屡次说情,断停此事,得罪了他们。
张氏兄弟因苏安恒一事,正记恨于心。他们在女皇面前点手划脚,细数姚崇的几大罪过。
女皇病重昏聩,听信了张氏兄弟的话,将姚崇贬为司仆寺卿,但保留了他的宰相头衔。
长安四年九月,姚崇出镇灵武,充任灵武道行军大总管、安抚大使。
离京之际,他来到女皇榻前辞行。
女皇正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道:“姚卿要离开洛阳,离开朝廷了吗?”
“是!老臣明日就要启程去灵武了!”
“朕整日迷迷糊糊,姚卿走了,三省无人能够主持大局,你赶快在百官之中,举荐一个可任宰相的人。”
看着那油尽灯枯的样子,姚崇心里十分难受。
他认真地想了想,道:“陛下,百官中,秋官侍郎张柬之深沉稳重,有谋略,能决断大事,最有宰相之才。陛下用之,必定能尽节于国!”
女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朕突然记起来,张柬之是狄公生前数次力荐的宰相人选。回到朝中那么久,朕却一直忽视了他!”
“张柬之已经年老,您若要提拔他,就要赶快任用!”
女皇苦笑道:“是啊!宰相之才,就应该立于宰相之位!这么一个能臣干吏,怎能让他屈位于秋官侍郎呢?”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女皇几度陷入昏迷,几度清醒过来。每次醒来,她都不知道,这沉甸甸的大周江山交给谁,才能真正让自己放心。
让太子监国,她害怕武哲借监国之名,直接上位,一脚踹了自己。
交给张氏兄弟,两人毕竟是异姓王公,如果他们身怀不臣之心,举兵夺权,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还是三省宰相最可靠,他们相互牵制、彼此制衡,皇权依然牢牢掌握在她的手中。
趁着自己还清醒,女皇马上召见了张柬之,授官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还提拔了韦承庆为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姚崇走后,女皇病得越发厉害,只能蛰居在长生殿里,伏枕养病。
身边,只准张氏兄弟侍奉。太子武哲、相王武轮、太平公主、武氏诸王,以及宰相、外臣,已经数月无法与她相见。
新任的宰相张柬之经常带领众臣聚集在迎仙宫外,等着见女皇一面,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凤阁侍郎崔玄暐递上了一道奏书,书曰:“太子殿下、相王殿下,仁明孝友,完全可以在您身旁足侍汤药。皇宫乃是禁内重地,事关重大,希望陛下不要让异姓人随意出入。”
几天后,奏书上写了“德卿厚意”四个字,送回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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